先贤仲子

子路简论
  • 1# 仲磊
  • 46042012-3-14 16:26
子路筒论
阎敬业
    孔门诸弟子中,子路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物。《论语》有41章提及,由此可见他当日的活跃,他尚勇的精神,坦荡的胸襟,以及勇于诘疑而又虚心服善的品质,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传统的看法,认为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所谓“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而实际上,孔子对子路也相当器重,感情极为深厚。颜回早夭,孔子有“天丧予”之叹;子路死于卫国之乱,孔子为之覆醢,均表现出孔子对他们相知之深,期待之厚。大体上,子路和颜回代表了孔子的两个方面,两个极致:进取与潜善;立行与坐议;阳刚与阴柔;治世与修身。本文拟就子路的生平与思想勾勒出一个轮廓,并与颜回作一横向的比较,希望能对孔子思想的研究有帮助,因为笔者认为,研究子路,是研究孔子的一道桥梁,一队偏师。
    有关子路的权威性资料,当然首先是《论语》和《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其次是《说苑》和《孔子家语》。《孔子家语》虽然是一部伪书,但去古未远,仍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兹根据诸书,对子路的生平事迹撮举如下。
    《仲尼弟子列传》说他名由,字子路,卞人,小孔子九岁。这样看来,他很可能是孔子年龄最大的弟子(《孔子家语》说颜回之父颜由比孔子小六岁,未必可靠)。
    子路何以成为孔子的弟子,《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有这样一段话:
    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
    至于为什么要“佩豭豚,冠雄鸡”,裴骃《集解》认为“二物皆勇,子路好勇,故冠带之。”这样的装束实在有些流气,看来,子路是出身于社会下层的无业游民。关于“孔子设礼稍诱子路”事,《孔子家语》有一段记载:
    子路初见孔子,子曰:“汝何好乐?”对曰:“好长剑。”孔子曰:“吾非此之问也。徒谓以子之所能,而加之以学问,岂可及平!”子路曰:“学岂益哉也?”孔子曰:“夫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士而无教友则失听,御狂马不失策,操弓不反檠。木受绳则直,人受谏则圣,受学重问,孰不顺哉。毁人恶仕,必近于刑。君子不可不学。”子路曰:“南山有竹,不柔自直,斩用而之,达于犀革。以此言之,何学之有?”孔子曰:“括而羽之,镞而砺之,其入不亦深乎?”子路再拜曰:“敬而受教。”
    这段话很难说反映了当日的真实情况,但大体符合孔子和子路的思想逻辑。
    子路为弟子后,曾随孔子周游列国。《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子路喜从游,遇长沮、桀溺、荷篠丈人。”事迹具见《论语》。
    他还做过鲁国季氏的家臣,作过卫国蒲邑的邑宰。据《孔子家语》,孔子入蒲,曾三称其善,《韩诗外传》也有类似的记载,证明他的治蒲还是确有政绩的。
    鲁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80年),子路死于卫国蒯聩之乱(蒯聩是卫灵公的太子,因得罪灵公宠姬南子而出亡在外。灵公死后,蒯聩的儿子辄被立为国君,是为出公。出公十二年,蒯聩在卫国大夫孔悝帮助下,赶跑了出公,自立为君,就是庄公。子路死于这场内乱)。孔子在鲁国听到了这个消息,表示了沉痛的哀悼:
    夫子哭之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已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已醢之矣。”遂令左右皆覆醢,曰:“吾何忍食此!”(《孔子家语》)
    这是孔子去世前一年的事。
    孔门四科,子路是以政事著称的。前面提到他的治蒲曾受到孔子的赞扬。《荀子·大略》也有“晋人欲伐卫,畏子路,不敢过蒲”的说法。当年孔子为鲁大司寇时,曾有“堕三都”之举,具体执行者当是冉有、子路等人。孔子说过:“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这里所说的赋,指军赋,包括军事、政治一整套工作。于这一点,子路也很自负。
    孔子北游于农山,子路、子贡、颜渊侍侧。孔子四望,喟然而叹曰:“于斯致思,无所不至矣。二三子各言尔志,吾将择焉。”子路进曰:“由愿得白羽若月,赤羽若日,钟鼓之音,上震于天,旌旗缤纷,下蟠于地。由当一队而敌之,必也攘地千里,搴旗执聝唯由能之,使二子者从我焉。”(《孔子家语》)
这一席话,形象地表现出他的军事才能、勇武精神和绝对的自信。
    在《孔子家语·屈节解》里,子路曾对孔子表白:“由闻丈夫居世,富贵不能有益于物。处贫贱之地,而不能屈节以求伸,则不足以论乎人之域矣。”闪耀着咄咄逼人的思想光芒。这种严肃的人生态度,积极的进取精神,在讲求谦抑冲和的儒家群中,在盛行闭锁思维模式的中国古代,是极为难能可贵的。
    孔子也有主张事功的一面。所谓“三月无君,则惶惶如也”,“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所谓“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都道出此中消息。但他又有温良恭俭让的一面,说过“智者动,仁者静”的话,认为“过犹不及”,主张“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他是太成熟了,也太世故了,在他博大的思想体系中,几个方面互相撞击,而又互相依存,互相牵制而又互相补充,他终于只能成为一位温温然的君子。而子路,虽然亲炙于孔子,在“好兼人”方面受到过多次的批评、开导(有的是直言劝戒,有的是含蓄地旁敲侧击),却始终保持着这种凌厉的节操,进取的精神,而且最终以死殉了自己的理想。我们认为,这是子路其人立身处世最突出的特点之一。
    子路另一个突出的特点,是性格淳朴、豪爽、正直刚烈。
    试看:
    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论语·公冶长》
    子曰:“衣敝媪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论语·子罕》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也!”《论语·公冶长》
    前者是子路在孔子面前言志的话,后二则表明,在孔子看来,子路能够遗弃世俗,敝履尊荣,慕大道而弃荣华,是他的升堂弟子。在以上形象性的论述中,我们可以体味到子路的粗朴、厚质,这些属于社会下层人们的生活态度和道德观念。
    他很正直。孔子曾经赞扬他:“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是说别人都不忍欺骗他。《论语》还讲到他:“子路无宿诺”,这很有些“已诺必诚”的味道,开了战国时期游侠风气的先河。孔子是很重视“信”的,把它当作儒家道德准则的一个方面,视为立身之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辖,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孔子倡之于上,子路行之于下,二者若合符契,这正是子路之所以为子路的一个重要因素。
    但他的直率是出于天性,并不是闭门修养的结果,所以有时也要和孔子撞车。《论语·述而》记载,孔子夸奖颜回:“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听了,忙不迭地问:“子行三军则谁与?”他是不满于老师独独赞美颜回的,认为自己军事才能较优,所以就此提请孔子注意,真是快人快语,锋芒毕露。子路的爽直、好胜、争宠心理和表现欲望都跃然纸上。但他这一次就碰了钉子,受到孔子很有意思的批评:“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还有一次见于《论语、卫灵公》: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子路“愠见”和疑问,是对生活中一系列困厄的不满,也是对“天生德于予”说的质疑,一定程度上损及了孔子的自尊心,所以孔子也很不客气了刺了他一下,大有反唇相讥的味道。
    在《论语》的不少篇章里,这种思想上的交锋更为明朗化。孔子见南子,子路很不高兴,逼得老夫子对天发誓;孔子提出“正名”的主张,他竟然说:“有是哉,子之迂也!”一次,子路要让子羔作费邑的地方长官,孔子认为子羔学识不够,这样做是害了子羔,子路仍然要坚持,气得孔子责怪他的巧辩,骂他是个“佞者”。
    孔子虽然有时要骂他,但对他是相当了解的,对他的时而失于粗野的直率与刚烈持欣赏的态度。孔子说过“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的话,纵观《论语》一书,孔子对子路确实是忠而多诲。这反过来又帮助子路在更高层次上发扬了固有的性格优点,使他成为一个具有国士风范的儒者。
    《论语·先进》记下了孔子这样的话:“从我于陈者,皆不及门也。”这很可能是孔子晚期思念早年弟子而发。颜回的早夭,子路的横死,使他有不胜今昔之感。在以往的日子里,孔子也一定深切地感受到他们存在的必要,当自己希望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的时候,子路正是得力的助手和可靠的同盟者,而当到处碰壁,一无所成的时候,颜回的乐天安命又给他以宝贵的精神力量。所以,他一方面赞扬子路:“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一方面又充分肯定颜回的居陋巷而又不改其乐。这样矛盾的心态实际上是现实政治生活矛盾冲突的反映。懂得了这一点,我们也就懂得了孔子其人,懂得了《论语》的基本精神,以及子路在孔子门人中的位置。
    为了更好的理解子路,让我们回过头来研究一下颜回其人。
    颜回死后,孔子在答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时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无。”这是孔子对颜回的“盖棺论定”,比较全面地肯定了他的治学精神和品德修养。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颜回的治学精神。
    应该肯定,颜回确实好学。孔子说过:“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他是锲而不舍的。孔子还说过:“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他很尊重孔子,也很善于吸取知识,实质上也是能够独立思考的,但在师长面前的“不讳,如愚”却决不是什么长处,它不利于教学过程中的教学相长。对于这一点,孔子也是有微词的。《论语·先进》: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相信这是当日孔门弟子的秉笔直书。不过后世的讲经家囿于传统之见,都认为这是孔子对颜回的偏爱和赞叹,而曲解了这段话的含义。颜回的这种态度不但不能和子路相比,而且也不及同门的有些学友。子路对孔子多所折冲,已见上文,诸弟子对孔子也多所匡正,见诸《论语》。例如《论语·阳货》: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这里,子游的直率,孔子的豁达,都跃然纸上。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孔门师生之间的关系,是比较民主、比较平等的关系。这实质上反映了孔子作为古代的大教育家,他的智者的风度。而如果在这样的学术氛围里,还不能明白地表示自己的见解,探究未知的奥秘,是很缺少一点学问家的气质的。
    其次,我们来看颜回的品德修养。
    上文已约略论及,颜回的思想具体而微地代表了孔子韬晦的一面,因而受到孔子的赏识。让我们随便再举几个例子: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孔子在颜回身上发现了他乐天安命的一面,实际上也是发现了半个自己。他对颜回的啧啧赞叹,无疑是对自己不得意的政治生涯的精神慰藉。他说过:“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矣。”这是自况,也是从颜回身上概括出的一种理想品德。他这些议论,反过来又成全了颜回,巩固了颜回在孔门弟子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论语·先进》还有一段值得注意。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孔子是提倡“富而无骄,贫而无谄”的,在这里颜渊未免有“谄”吧?当日,不是敢不敢死的问题,而是侥幸不死罢了,何必这样取巧呢?大约当日孔老夫子听了这样的话也挺惬意的,门人不以为非,遂记了下来,但这实在不是颜回的光荣。孔子在颜回死后,还想起他这点好处:“自吾有回,门人益亲。”谁不爱听顺耳之言呢?
    综上所述,颜回不论在求学精神和人生态度上,都偏于内向、保守,一生无大作为,是坐而论道的典型人物。他因受到孔子的重视和喜爱,在孔门弟子中有较高的威望,在后世也有较大的影响,他的“不迁怒,不贰过”极有可能造成为宋明性理之学的先驱和重要理论来源。
    同时考察一下子路和颜回的身后情况,能够提供给我们一些有历史性的思考。
    孟子有两次提到子路:
    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孟子·公孙丑》)
    子路,人告之有过则喜,禹闻善言而拜。(《孟子,公孙丑》)
    孟子去圣未远,他生活的时代,孔子及其高足们流风余韵犹存,两则记事反映出他对子路的景仰之情。特别是后者,把子路的闻过则喜和禹拜善言等量齐观,这充分反映出子路在战国的政治、思想领域的崇高地位。有意思的是,二千多年来,在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里,随着中央集权的加强和儒家学说的定于一尊,子路的名声不但不曾更加显赫,而且受到越来越多的冷落。一些讲求性理之学的人甚至还认为“子路死于卫,是伤勇也”。勇敢得过了头,死了活该。这真是诛心之论。而与此同时,颜回的身价却与日俱增,连司马迁也看得愤然,在《伯夷列传》中发出了“颜渊虽好学,附骥尾而行益显(1)”的不平之鸣。到了后来,颜回更是号称亚圣,配享孔庙,他真是讨尽便宜了。
    要解开这个历史之谜,得从中国深层文化结构去找答案。
    中国封建社会的进程极为缓慢。生产规模的狭小限制了人们的眼界,强大精密的国家机器,则又抑制着主体意志的发展。在这样一个低速运转的、全面封闭的社会形态中,孕育了体系庞大而思维缜密的各个文化哲学分支。除了战国时代昙花一现的法家学派和以后少数杰出思想家外,几乎都是趋向保守的。有的提倡乐天安分,与世无争;有的提倡修身养性,谨言慎行;有的深文周纳,罗织人罪;有的繁文缛节,戕害性灵,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上,子路的直率和强直,他的求异精神,他的“闻斯行之”的勇气,都势必成为不协和音而为人们所忌惧。这一点,相信历来多数人都会有同感,只是碍于他是“七十二贤”之一,才没有人敢公然去扑倒他。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谁也不会去作笨伯,逆文化主流而动,为他说一句公道话。颜回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他当年受庇于孔子,没有人敢对他指指点点(而《论语》里就有子路受到孔子的批评,“门人不敬子路”的话);以后,随着孔子地位的上升,他也水涨船高,春风得意。他的闭门思过式的品德修养,他的恭顺谨慎的生活态度,他对现实生活的毫无奢望,他在政事方面的如痴如迷,由统治阶级看来,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千百年来,他们通过自己在文化领域的代表人物,接受并不断改造“儒学”,使之越来越适合于巩固本阶级统治的需要。在这个过程中,颜回受到各式各样的吹棒,名声显赫,正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样,从子路和颜回历史地位的消长,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出儒家学说发展的一个轮廓,子路受黜正说明了儒家学说中积极用世一面的被削。保守的社会形态最适宜于保守的思想意识的萌发与生长,以孔子为代表的这一学派的发展历史生动地证明了这一真理。
    最后,让我们仍然回复到子路。伟大的革命文学先驱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2)读到这一段话,总让人自然而然地也想到子路,据说他是在和敌人浴血奋战时,坚持“君子死而冠不免”的道德信念而被杀死的,他应该也够得上是一位“脊梁”式的人物吧!
    注:
(1)司马迁《史记·伯夷列传》
(2)鲁迅《且介亭杂文》
    本文原载《开封教育学院学报》199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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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了。。。。。。
拜读了,又有新的体会。
在你后面学习了很多仲氏先祖以及家族史,向你致敬
拜读了,受教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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