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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氛传》——赣榆县仲官河村仲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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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写的是一条至情至性、迷途红尘的悲情硬汉,一位侠肝义胆、惩强扶弱的末代响马。主人公仲八,十三岁误入匪窝做了匪,后来自立山头,称霸一方。为了一个官家小姐,又散了队伍,寄人篱下。在羽磨山大匪首仲济端的栽培下,终又接掌更大的一支匪伍。因义气深重、神勇过人,深受道上各路英雄敬重,成为赫赫有名的青帮淮北总瓢把子,后被招安成为有名无实的淮北总巡。面对几路官兵“先抚后剿”的阴谋算计,仲八一怒之下再次反水,成为一名革命军首领,轰轰烈烈的一生最后却落了个令人悲怆的结局^(全书三十万字左右,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人物性格鲜明,极适合连续剧改编,诚寻影视机构合作)
      仲官河家谱上关于仲八的记载:
      兆琚:延仕公次子,延仙公嗣子。生于光绪六年,卒于民国四年。配氏失考,生子一:跻福。兆琚公,人通称曰仲八。少任侠,驰誉绿林,劫富济贫,豪侠之名远播。沉默寡言笑,机警有权略。驭下恩威兼施,有犯奸淫者,察得立斩之,不少贷,无问亲疏。武昌军兴,辛亥革命爆发,天下云集响应,彼年腊月二十一日,赣榆西、北部各路英豪齐聚大吴山天齐庙,议攻赣榆城。公以枪法武艺,被推为首领,当晚举事。入城后,坐大堂,出安民告示,严禁烧杀抢掠,劝商家开业;开仓放粮十多万斤,解牢狱、放苦刑犯三百余,处死民愤极大之民团队长周蔗臣和土豪吴宗岐,万众称快。后被部属顾修佃误杀。东海县牛山镇望烟村晚清老秀才孙鸾,综合民间关于仲八之传奇,编纂说唱鼓书词本,后定名《海氛传》,共四卷六十六回。后经沭阳一书坊刊印,流传范围甚广。

  ***********************************************************
  十字街坊,几下捶皮千古快;
  半生湖海,一声醒木万人惊。
  
  第一章 盗亦有道
  
  几十号人扛着洋枪长铳抡着大刀长矛,浩浩荡荡。队伍的首领名叫仲八,天刚破晓,踏着白露赶到了野山岗上废弃的破庙前。
  破庙里曾经供的是岳武穆,很久以前便无人打理,渐渐荒芜坍塌了。斑驳不堪的神像似乎是全凭一只生锈的铁枪支撑着屹立不倒,南征北讨的孤魂只影肃立于残垣断壁之间,任凭着风吹雨打月照寒袍。
  岳王庙所在的高岗下有一条官道,这是深入赣榆县腹地的必经之路。昨天夜里仲八合计了半宿,决定在这个乱石林立杂草丛生的高岗上先摸他狗娘养的冯黑七一个措手不及。(注:摸:土匪黑话,指偷袭。)
  仲八是苏北海州府几股土匪队伍中脑袋最值钱的匪首。手下有几十条洋枪,百十号人马,号称“一百单八将”。
  冯黑七是鲁南几路匪伍中最有名的总架杆,他的队伍人多马壮,号称“八百罗汉”,实则约摸有四、五百人,有二百多条洋枪和土制的长铳子,藏身地形复杂高低连绵的沂蒙山。每隔几年,冯黑七便会带着一股精干人马越境到邻近的赣榆县烧杀抢掠一遭。
  赣榆县山清水秀四通八达,又毗邻大海盛产海盐。自古以来,便是连接苏北鲁南有名的商埠集散地。曾几何时,商贾云集,富庶一方,一片盛世美景。只可惜到了晚清末年光绪爷这会儿,却是兵荒马乱,盗匪四起。
  鲁南的冯黑七离此地百里之遥,对赣榆县历来是垂涎三尺。遭遇过冯黑七祸害的人们个个是心有余悸,情愿闹场天灾也不愿意让冯黑七入境。
  冯黑七的队伍尚未见踪影。稍事歇息了一会儿,仲八开始招呼众弟兄四下埋伏起来,自己将青如黑蟒的长辫利落地往脖颈上一盘,擦得锃亮的洋手枪放到了一边,索性坐到了岳武穆脚下的乱石堆上安静地卷起了旱烟,仲八思忖着:去县衙递眼线的高桂书昨晚就该妥当了,这会儿也该回山了。
  高桂书是仲八的拜把子兄弟,道上报号“钻天鹞子”,山头“里四梁”中的水香。
  所谓的“里四梁”,指的是炮头、粮台、水香和搬舵先生,属首领之下“四梁八柱”中的中层头目。炮头一般枪法较好,能在关键时刻一枪定乾坤,主要负责带兵打仗,平素负责执法行刑,也是队伍中的枪炮教头;粮台主要掌管军需后勤;水香负责侦察警戒,砸窑子时首当其冲放卡子;搬舵先生相当于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行动前占卜吉凶,遇险时祈求神灵庇佑。(递眼线:报暗信。砸窑子:入户抢劫。卡子:哨兵。)
  高桂书自幼习得一身的好武艺,与仲八生死之交情同手足。昨天傍晚,高桂书的飞刀将冯黑七要来打劫的消息钉在了县衙大堂的正中间。看罢信后,唬得县知事曹运鹏大惊失色,急得团团乱转火急火燎,赶紧命人去请大豪绅王佐良商议对策。(知事:清末县令官名。)
  向来毫无主见的曹运鹏但凡有事,得了王佐良的点拨之后,心中方才踏实。王佐良算得上是曹运鹏的莫逆之交,平素里,二人时常聚在一起品茶听戏,高谈阔论。
  王佐良是赣榆县的头面人物,家财万贯。其父王德胜因早些年剿灭白莲教战功卓著,深得李鸿章大帅的赏识,时任江西赣州总兵,手握兵权。
  仲八压根儿没指望曹运鹏、王佐良会派官兵迎战冯黑七。这一次冯黑七带来了二百人马,近百条洋枪,给县衙的信还是要报的。
  等了几袋烟的工夫,终于,远处传来了一声铳子的闷响,晨雾惊得开始散去,依稀听得见一阵阵张狂的叫嚣声。

  仲八的血液鼓胀起来,将手中的半截烟卷扔到脚底用力一碾,顺手抄起了地上的家什,站起身,眉头微微皱起,凝神向着远处眺望开来,一顶风风火火的小轿进入了仲八的视野,轿子走得急,颠得似是要散了架。紧跟在轿子一旁的是一位年轻的丫环,正紧一把慢一把不停地擦着汗,不时地回头张望着,看样子是又累又急又惊又怕。
  跟在仲八身侧的魏大勇对着众弟兄招呼起来:“都先给我藏实喽,不要乱放枪,等大当家的枪响了再跟着招呼!招子都放亮点,照直了砸!”说罢,将手中的长枪稳稳地搭好了架子。魏大勇不喜欢短枪,他觉得长枪打得更准更有力道。
  魏大勇曾经是位落寞的武举人,仲八的拜把兄弟,道上报号“电光眼”,山头“里四梁”中的炮头。
  仲八看得分明,轿子后面远处的官道上,几匹枣红马领着散乱的队伍气势汹汹紧随其后。几声张狂的枪声断断续续在空旷的田野上发散开来。
  仲八思忖着:大清早哪来的小轿?
  魏大勇转头对仲八说道:“大哥,有顶轿子!看情形,我估摸着里面八成是坐着哪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或是夫人。”
  仲八点了点头,略略地估算了一下距离,仲八心想:算她倒霉,小轿已经没有工夫赶在冯黑七的队伍之前逃出来越过山岗,就算后面的队伍不放冷枪,两帮人马交火的乱枪也会让他们无处可藏。
  要不要先将小轿救过来?若是一救,势必暴露自身,伏击变成了硬拼。若是不救,便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落难,十有八九凶多吉少。一时间仲八有些犹豫不决。
  踌躇之间,冯黑七的队伍蜂群般地往前急赶起来,眼看着离小轿越来越近,前排端着长枪的汉子们呼喝着开始快速往小轿近前冲去。小轿猛地停了下来,轿身一歪,轿中冲下来一位二十左右的大小姐,胳膊上挎着个黄色的包袱,轿边的丫环赶紧拉着她的手,向着仲八埋伏的山岗上冲来。两位轿夫惊慌失措地扔下了轿子,紧随其后。
  冯黑七的队伍叫嚣着急追,队伍前面的几匹枣红马开始发力向前冲。
  奔跑之中,那位小姐自包袱中摸出了一只洋手枪,回手便向身后放了一枪。没什么准头,却是惊得前冲的枣红马折了个弯,放慢了速度。紧接着一阵乱枪响起,两名轿夫惨叫着先后倒了下去。
  仲八心头一热,血往上涌,低低地暗骂一声:“娘的!”随即,抬手一枪将追赶中的一人击落马背,便从青石堆后面敏捷地跃了出来,疾速地向着岗下奔了过去。仲八心想,再不出手,主仆二人便跟着没命了!
  魏大勇一愣,他没想到仲八会在这个当口往岗下冲,不假思索,也跃了出来,跟着向岗下冲。魏大勇和仲八是多年的兄弟,自从一起拉起了山头,便同生死共进退,从来没有含糊过。埋伏的队伍中不知是谁扯足嗓子呼喝了一声:“跟着大当家的上啊!”
  于是,仲八手下的弟兄们纷纷现身,如狼似虎乱哄哄地跟着往高岗下冲。一时间惊得冯黑七的队伍有些慌乱。
  仲八奔到那位大小姐近前之时,一阵乱枪也跟着响起,两帮人马开始胡乱对射起来。仲八咬了咬牙,心中这才开始懊恼起来,方才自己一时冲动,光想着救人忘了交待弟兄们不要轻举妄动。仲八抬手向着冯黑七的队伍又放了一枪,随即瞪起眼冲着那位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盯着他发呆的大小姐怒喝一声:“真他娘的扫把星!愣着做啥?还不赶紧上岗!”
  那位小姐对仲八的怒骂并未在意,反倒感激地冲着仲八嫣然一笑。她身边的丫环机灵地拉了她一把,二人一起往岗上狂奔。
  仲八又向着他的队伍怒气冲冲地呼喝起来:“是谁他娘的让跟着下来的?都给老子滚回去!”
  魏大勇已奔到了仲八身边,一边对着兄弟们做着手势一边跟着喝道:“全他娘的回岗上去!”
  刚冲到半坡的弟兄们一边放着枪,一边又呼呼拉拉地往岗上撤。好几名弟兄倒了下来,疼得仲八心头揪起。他熟知手下的每一位兄弟,腹中都有一番苦水,大多是走投无路才上山入的伙。
  仲八和魏大勇领着队伍撤到岗上的时候,冯黑七慌乱的队伍已经稳住了阵脚,散乱地伏在岗下,不停地向着岗上放着枪。两百多人的队伍,显得声势浩大。
  计划好了的一场伏击泡了汤。
  都处到了明处,一时间仲八的人马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应付冯黑七的队伍有些难以招架。好在居高临下,冯黑七的队伍一时间不敢往岗上硬冲。
  仲八冷静地看了看岗下的情形,对着手下弟兄喝道:“都他娘的照直了砸,别把家底子都给老子败光喽。”这一次伏击冯黑七,仲八将山头将近一半的弹药给带了出来。这也是平素队伍找水头的看家本钱。弟兄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很快岗头的枪声稀疏下来。

  (3)
  刚冲到半坡的弟兄们一边放着枪,一边又呼呼拉拉地往岗上撤。好几名弟兄倒了下来,疼得仲八心头揪起。他熟知手下的每一位兄弟,腹中都有一番苦水,大多是走投无路才上山入的伙。
  仲八和魏大勇领着队伍撤到岗上的时候,冯黑七慌乱的队伍已经稳住了阵脚,散乱地伏在岗下,不停地向着岗上放着枪。两百多人的队伍,显得声势浩大。
  计划好了的一场伏击泡了汤。
  都处到了明处,一时间仲八的人马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应付冯黑七的队伍有些难以招架。好在居高临下,冯黑七的队伍一时间不敢往岗上硬冲。
  仲八冷静地看了看岗下的情形,对着手下弟兄喝道:“都他娘的照直了砸,别把家底子都给老子败光喽。”这一次伏击冯黑七,仲八将山头将近一半的弹药给带了出来。这也是平素队伍找水头的看家本钱。弟兄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很快岗头的枪声稀疏下来。
  那位被仲八救下来的小姐,一直跟在仲八附近默然不语,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一边娇喘着一边用奇怪的眼神地盯着仲八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仲八也借着装弹弹药的工夫冷冷地斜藐了她一眼。
  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冷月一般,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仲八不停地思忖着:这是谁家的小姐?居然带着把洋枪。赣榆县的大户人家,仲八几乎是如数家珍,却是一时想不起她是谁家的。八成是过路的,仲八心想。
  便在此时,冯黑七的队伍中枪声停了下来,一个宏亮的嗓门吆喝起来:“岗上架杆子的可是赣榆老八?久闻大名,不曾想今日幸会。俺是沂蒙山冯黑七!这一趟过灰沟子事先未曾给八弟打个招呼,多多包涵。”吆喝中带着几分傲慢几分威严,又不失礼数。
  仲八明白对方已然知晓了自己的来路,便回道:“向来听说七爷深居沂蒙山吃香喝辣的发大财,不知哪路香风引得七爷高抬贵足踩进赣榆这泥丸之地?早点支应一声的话,老八定当亲自迎接七爷上山,侍候着七爷喝黄汤、捧莲花、拈溜溜、造粉子!”
  (过灰沟:翻山越岭。黄汤:酒。莲花:杯子。溜溜:肉。粉子:家常便饭。)
  冯黑七高声笑道:“实不敢当啊!见面先来一顿枪子,七爷再没那好胃口!姓仲的你先给老子听好了!别怪老子不给你提个醒,咱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俺那沂蒙山山穷水浅,弟兄们闹了饥荒,到宝地借瓢汤喝。希望你姓仲的给俺老七留个粉壳壳。俺保证一不牵票子,二不熛窑子,三不拿梁子。吃几个大户抬腿就走,得来的水头给老八的弟兄们留下三成。你看咋样?”
  (粉壳壳:面子。牵票子:绑票。熛窑子:烧房。拿梁子:砍人头。)
  仲八略略一顿,回道:“承蒙七爷抬举。可俺仲八早已收齐了镖银。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望七爷举住一二。仲八拍胸脯保证,七爷回去的车马费我仲八全兜了。七爷一回,我马上派几位弟兄送到沂蒙山。七爷要是愿意给仲八在赣榆留个粉壳壳的话,还是趁早回吧!”
  “你就是仲八?”仲八救下的那位冷面大小姐终于开了口,很是诧异的样子。她一直握着她那把洋手枪,自从下轿逃命的时候回头了放了一枪,再没开过火。听她的口音肯定不是过路客,纯正的赣榆县城地瓜话。(地瓜话:指方言。)
  仲八“嗯”了一声,对冷不丁冒出的这位大小姐,扰乱了他的计划,心中一直很不痛快。

  (4)
  岗下冯黑七又高声呼喝起来:“我说老八,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淌这趟浑水跟俺姓冯的过不去了!俺们并无冤仇,都是起局架杆子的,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若是识相的话,就听俺姓冯的好言相劝赶紧让路。谁要是醒二活三挡了俺的道,别怪俺姓冯的认得圆的认不得扁的!”冯黑七的声音不再似方才那般客套。
  仲八冷哼一声,回道:“远的不说,我记得前年七爷也来过一回吧?带回去的水头装了几大马车。七爷走后,整个赣榆光上吊的闺女就有五六个。好几个村子被七爷推了大沟。道上有句话:盗亦有道。凡事原本有个规矩有个尺度!可七爷不讲这些,弄得我们赣榆的几路弟兄们这两年连镖银也收不上,走哪都遭人白眼。不是我仲八非要多管闲事,七爷这是来断我们的财路!弟兄们说,成不成?”
  “不成!”仲八的弟兄们不约而同齐声应和起来,紧接着一阵爆豆般的乱枪朝着岗下冯黑七的队伍射了过去。
  冯黑七静了好大一会儿,才怒气冲冲再次张狂叫嚣起来:“看来你仲八是给脸不要了!官河老八,你给俺听好喽,凭你那几条枪想要挡七爷的道还不够本钱!从一数到七,再不给老子滚远点的话,老子不毛你是虾的!”冯黑七给对手的警告既不数到三也不数到十,素来是从一数到七,他也是因此在道上得了个“黑七”的名号。(推大沟:全村烧光。不毛你是虾的:不杀你不算人。)
  仲八原本是赣榆县官河镇仲官河村人氏,冯黑七深知其底,故称呼其官河老八。
  仲八不语,机警地盯着岗下冯黑七队伍的动静。光听着冯黑七的喊叫,仲八却未见他的踪影。双方喊着话的当口,仲八的枪口一直瞄着传出冯黑七声音的地方,只待他一露面,便一枪结果了他。老奸巨滑的冯黑七对仲八的神枪绝技早有耳闻,藏得严严实实。
  魏大勇立在仲八的身侧,一边盯着岗下,一边对仲八提着醒:“大哥,我估摸着,一会儿黑七的队伍肯定会硬冲上来,我们二十几条铳子挡不住啊!况且,昨天晚上也是合计好的,杀杀冯黑七的威风,打一阵就退。事已至此,依兄弟看,不如先避了,犯不着跟冯黑七把家底子拼光了。扯回去再想辙!”
  仲八默默地点了点头。魏大勇对着手下打起了后退的手势。
  岗下冯黑七的队伍齐声吆喝起来:“一!二!三……”
  刚数到七,仲八和魏大勇二人不约而同各自抬手便往岗下放了一枪。两声惨叫,冯黑七的队伍中倒下了两人。
  很快,一阵爆竹般的乱枪压了上来。
  魏大勇猛地一挥手:“撤!”
  几十号人一边放着枪一边纷纷开始后退下岗。仲八盯着岗下,不时地还击放倒几个,兄弟们尽数撤下之后,仲八这才起身后退。仲八有个习惯,带着弟兄们大阵势小阵势历经无数,向来都是守到最后。
  仲八的队伍刚下岗,冯黑七的二百多人马便气势汹汹如同蜂群般聚在了上来。魏大勇领着众弟兄在官道上发力奔跑,整日摸着洋枪的炮头魏大勇心中有数,只要拉出一段距离,即便是冯黑七的队伍赶在后面,他们的洋枪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仗着地形熟悉,待到回了山,量他冯黑七也不敢打上山门。
  或许是仲八激怒了冯黑七,冯黑七的人马过了岗,不依不饶,居然跟着仲八的队伍穷追不舍。看来,冯黑七真的发了狠,非要毛了仲八不可。

  (5)
  赣榆县知事曹运鹏的府中,曹运鹏、王佐良等人悠闲自得正在品茶听戏,丝毫不见慌乱。曹运鹏早已下令,紧闭城门城头设防。每当闹起匪乱,赣榆县素来如此。曹运鹏心中有数,按照冯黑七的一贯作为,决不会强攻县城。
  一大早安排妥当之后,曹运鹏心中又有些不踏实,便命人赶紧去请王佐良。
  王佐良一请便到。一来,发生这等大事,王佐良作为赣榆县的头面人物定然要与曹大人共进退;二来,王佐良自小得缘于其父熏陶,更爱听戏,其父王德胜是位十足的戏迷,赣榆县赫赫有名的庆盛科班,便是王佐良之父出巨资创办。
  唱的是一出《醉打山门》。曹运鹏、王佐良连同几位重要的乡绅品着香茶,听得如醉如痴。
  赣榆县地处海岸,绵延百里,曾几何时随着外路巨贾行商相继而来,各路戏班也跟着涌入,五代科班各家各派昆乱联台,很是热闹。
  “……听钟鸣鼓挝。恨禅林尚遐。把青山乱踏,似飞归倦鸦。醉醺醺眼花,惹傍人笑咱。才过了碧峰尖,呀!早来到山门下。哈!怎把山门多闭上了?这些鸟和尚!”
  听到此处,摇头晃脑半梦半醒的王佐良忽地睁开眼来,对众人说:“王某昨晚沉醉之间偶得一幅对子,各位仁兄不妨指点一二。”他似乎早已忘却了眼前的匪乱。
  “讳辰兄客气了!快快道来,我等洗耳恭听!”曹运鹏谄媚地笑着。讳辰是王佐良的字号。
  其它几位乡绅也故作好奇讨好地催促着王佐良赶紧说道。
  王佐良口头上连声谦逊几句,显出几分得意,抑扬顿挫慢声慢语:“美人、宝刀、快马;老树、怪石、奇花。”说罢,端起了面前的茶碗,装模作样地品起茶来。
  几位乡绅待王佐良的话音一落,马上跟着连声称赞起来。
  曹运鹏故意簇眉顿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鼓起掌来,连连说:“妙哉!妙哉!比及马致远的《秋思》毫不逊色,大有异曲同工之妙矣!”
  团练头领周尽臣坐在王佐良的一侧,跟着拍起了马屁:“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马致远的西风瘦马怎比得上讳辰兄的宝刀快马?枯藤老树怎比得上讳辰兄的怪石奇花?”周尽臣算得上是王家忠实的奴才,也是在王家的扶持下,才爬上的这个位子。王德胜发家之前便是赣榆县的团练头领。
  “是了,是了!周团练所言极是!讳辰兄真不愧是江苏省候补道,真乃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啊!”向来快人快语的大豪绅吴宗岐向着王佐良竖起了大拇指。
  王佐良脸色一沉,重重放下了茶碗,方才还是很得意的脸庞立时拉得如同牛头马面。
  吴宗岐原本善意,仅仅想奉承几句,见王佐良的脸色大变,这才猛然醒悟,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王佐良平素里最爱附庸文雅,幼年上学时未曾好好读书,整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花银两买的秀才功名,还曾经拉过五大驴车的礼物赴省城买举人,不知何故却是没有买成,赣榆县的学子们私下里以此讥笑王佐良“学富五车”。到后来,其父王德胜得势之后,王家又用大量银两捐献朝廷,因捐纳过额,王佐良得了个江苏省候补道的虚衔。
  吴宗岐对此早有耳闻,此时猛然想起,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色涨得通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神色很是尴尬。
  曹运鹏早已看出了端倪,及时岔开了话题:“讳辰兄的佳对意境高远,甚是绝妙!可曹某还是更喜欢讳辰兄的另一幅绝对:‘成法何取乎,但知酌理准情,折狱片言师仲子;杀人诚多矣,只为安良除暴,惠民无术愧公孙。’足见讳辰兄胸襟坦荡心怀天下,忠君爱国爱民若子,实为积心处虑为百姓着想……”
  曹运鹏话未说完,县衙的一位探信的官差急火火地赶了进来。曹运鹏一见他便止住了话语,这是曹运鹏派出去探听冯黑七动静的差人。

  (6)
  那位风尘仆仆的官差满头大汗,正要凑到曹运鹏近前向他耳语,曹运鹏不耐烦地说:“在座列位均乃本县至交,无须避嫌。打听到什么消息,当众明言无妨!”
  那差人赶紧对着曹运鹏行礼禀报:“回大人,据小的打听,一大清早我县匪徒仲八一伙在岳王庙一带与沂蒙山冯黑七狗咬狗火拼了一场。仲八等人不敌,向着夹谷山老巢逃窜。冯黑七紧追不舍,看样子是想灭了仲八。”
  听闻此讯,曹运鹏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连连说道:“好!好!好!”
  刚刚摆脱了尴尬的吴宗岐擦了擦了额头的冷汗,借故问道:“仲八怎么和冯黑七咬起来了?我道仲八等人会借机起哄,混水摸鱼趁火打劫。”
  王佐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冷哼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仲八一向自命不凡,最爱沽名钓誉。恰好借此机出来放几枪,惑乱人心。据说那冯黑七,最爱认死理,如同王八,咬到嘴里的轻易不肯松口。这倒也好,让他们先斗上一斗。只是仲八未必真的想斗。冯黑七也未必真的会同仲八去斗。”说到这里,王佐良问起了报信的官差:“冯黑七一伙大概来了多少人马?”
  “回大人!足有两百余众,近百条洋枪!”
  众人均是吃了一惊,心想:难怪曹运鹏不敢派官兵迎战。
  王佐良又问:“你确定冯黑七一伙追仲八去了?”
  “回大人,千真万确!”
  曹运鹏喜形于色,不禁哈哈笑了起来,忽然间,神色大变,快步走到报信的官差近前,急切地问:“你方才说,仲八等人和冯黑七一伙,一大清早在何处火拼?”
  “回大人,在岳王庙的高岗处。”官差答道。
  王佐良接过话来,说道:“从沂蒙山赶来,深入赣榆腹地,岳王庙是必经之路。想必仲八是想借着熟知地形,在那个地方打冯黑七的冷枪。”
  曹运鹏对王佐良的话似乎听耳未闻,刹时间额头冒起了冷汗,一副惊恐不安火急火燎的样子。
  官差觉得知事大人有些反常,便小心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王佐良也看出了曹运鹏的神色有些奇怪,便问道:“曹大人,您这是……”
  曹运鹏语无伦次地说:“小蝶,我的小蝶。小女小蝶前几日为亡母忌辰去明月庵守孝七日。昨晚我已连夜命人通知小蝶务必速速赶回县城。小蝶回话说,今天大早便回。若是回来的话,岳王庙是必经之地!这,这如何是好?”随即,曹运鹏紧盯着官差,急急地问道:“可曾有大小姐的消息?”
  官差倒也乖巧,忙道:“回大人,倒是没有大小姐的消息。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会与冯黑七一伙遭遇上。况且,这会儿,冯黑七正追向仲八的老巢。早已离得岳王庙远远的。”
  王佐良和吴宗岐等人纷纷安慰起曹运鹏,大小姐乃千金之躯贵人之命,怎会遭遇匪祸?曹运鹏心下稍安,赏了报信的官差,又命他再去打听,随即又找来管家,命他亲自带人火速赶往岳王庙一带接应大小姐。一切安排妥当,曹运鹏稍稍安定,强作欢笑,与王佐良等人继续听戏品茶,一出《醉打山门》也唱得收了尾。
  “(外)我有书一封,白银十两,你可收去。(净)多谢师父。(外)还有偈言四句,听者:‘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性而寂。’牢牢记着。(净)弟子谨记偈言。(外)你去罢。(外下)(净)师父!师父!师父竟进去了,不免下山去也。”
  接下来,王佐良又点了一出《夜奔》。
  念及女儿曹小蝶,曹运鹏听戏品茶的兴致全无,心中暗骂自己一时糊涂安排不当,不时地懊恼着,昨晚就该命人连夜接回大小姐的。曹运鹏早年丧妻,一直未续。妻子因难产过世,留下一女,并为其取名小蝶。曹小蝶自小聪明活泼,偏生又不爱红装爱刀枪,曹运鹏对其宠爱有加,视若掌上明珠,索性由她去了。

  (7)
  仲八在岳王庙的高岗下救得的轿中之人正是曹运鹏之女曹小蝶和她的贴身丫环春草。
  撤下岗时,曹小蝶和春草原本打算脱离仲八一伙,顺着官道往县城方向逃回。转头看着背后冯黑七黑压压的追兵,却又不敢散开,索性跟着仲八一伙一路狂奔。
  仲八原以为,冯黑七追他们一会儿便会罢了,哪料到竟会一直穷追不舍。冯黑七队伍前头的几匹快马倒也不敢追得靠近,显然是惧怕仲八的神枪绝技。
  一直逃到临近夹谷山口,仲八心中一下子踏实下来,进了山到了自己的地盘,冯黑七再多的人马,仲八也是不惧。仲八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冯黑七追近,他倒是想看看,冯黑七到底有没有这个胆。
  夹谷山群山连绵起伏,地形复杂,因山中有一条长长的深谷而得名,旧名祝其山,史载“孔子相鲁会齐侯”便是在此地。
  恰在此时,山口赶出了十几位抄着家伙的弟兄,迎着仲八等人奔了过来,高桂书领的头。
  高桂书昨晚去县衙报信,大清早便赶回了山头,听说八爷带着人马去岳王庙伏击冯黑七,二话没说,赶紧带着十几位精干的弟兄出来接应。
  高桂书关切赶到仲八近前,着急地对着仲八打了声招呼:“大哥,你没事吧?”
  仲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这不好好的吗?哑巴呢?”说着话间,仲八的眼神在高桂书所带的队伍中打量开来。
  登时,高桂书的脸庞涨得通红,跺了跺脚,差愤难当地说:“大哥,哑巴出事了!栽到董龙的手上啦。”
  仲八一怔,略略惊讶地“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远处冯黑七的队伍。冯黑七的队伍似乎有所忌惮,已然停了下来。
  高桂书正要开口解释。仲八明白他的意思,手一挥打断了他:“回山!回山再说!”
  
  高桂书带着哑巴一起进的城。
  昨天晚饭过后,高桂书安排哑巴在外接应,独自一人潜入县衙。曹运鹏正在后院如醉如痴摇头晃脑听着“梨花大鼓”,唱得是一段《秦琼卖马》。高桂书本想略施小技,捉弄吓唬一番这位懦弱无能又胆小怕事的昏官,却又未曾动手。临来的时候,仲八叮嘱过:“不要多事,回来时顺便捎点酱瓜和城西老马家的煎饼”。
  大哥吐口唾沫就是钉。再者,百姓们虽然背地里大骂曹运鹏贪财无能,但更恨的还是他言听计从背后为他出谋划策的王佐良。坊间有句传言:“赣榆有三贼,王二马三仲丹魁。” 王二便是王佐良,因其在家排行老二,故背后人称王二。三贼之中王佐良首当其冲,坏事做绝,百姓们早已对其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飞刀传信之后,高桂书便退出和外面的哑巴接应会合,他们并没有急着往回赶,一来,他想半夜潜入王佐良的府中,顺便查探一下王佐良的动静;二来,看着哑巴溢着流光兴奋好奇的眼神,高桂书不忍心扫哑巴的兴,便领着哑巴四处转开了。
  这也是仲八的意思。出门之时,仲八交待过:“这一趟就算是带上哑巴认个道吧,免得以后想嘱咐他进县城办个啥事,连个道也认不得。另外记住了,王二的脑袋是我仲八的,谁也不许碰!”仲八早就在兄弟们面前放了话:“我仲八一定会亲手割了王二的脑袋。谁动了王二,就是跟我仲八过不去!”
  这是哑巴头一回进赣榆县城,处处透着新鲜。听起路人说着抑扬顿挫的赣榆地瓜话,哑巴时不时地露出惬意的憨笑,仿佛听到的是海边鸥鸟的低鸣。
  哑巴不是本地人,去年流浪到的赣榆,饿昏在冰天雪地里差点冻死。仲八踩盘子回来的路上,偶然在雪地里看到了哑巴露出来的一只大脚,把他拖出来之后,摸了摸胸口还有几丝热气,便把他背上了山。
  哑巴醒来,先是闷声不响狼吞虎咽了一顿热汤热饭,这才跪到地上“咚咚咚”一连给仲八磕了几个响头,随即流着刷刷的眼泪张开嘴巴伸出半截舌头对着仲八“啊啊”了几声。

  (8)
  仲八看得真切,哑巴的舌头分明是被人割下的。仲八问哑巴:“会不会写字?”
  哑巴摇了摇头。
  哑巴的身世成了个谜。仲八又拿出一些银两,让哑巴哪来的回哪去。哑巴的脸色登时变了,手舞足蹈咿咿呀呀急切地比划了半天。也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到底想比划什么,意思很明了就是不想走。
  仲八冷如冰锥般的眼神盯着哑巴打量了半天,仿佛将哑巴的心思猛然间看了个透亮,仲八笑了:“别比划啦,跟跳大神似的。你比划着不嫌累,我看着倒累得慌。这样吧,山上正好缺个烧火做饭的。你要是不怕辱没了名声,愿意入伙登架子,现在就麻溜到伙房劈柴去。”(踩盘子:也称踩点子,事先侦察要打劫或绑票的目标。登架子:当匪。麻溜:赣榆方言,赶紧。)
  哑巴喜出望外,“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擦了把泪,二话没说,转身去了。
  山头的搬舵先生“老秀才”不停地捋着山羊胡,站在一旁冷眼察看,一直未发一言,看着哑巴壮实如牛的背影,这才低声对仲八自信地言道:“八爷,吾观此人非同寻常,想必是有奇冤!”
  仲八未言语。后来,仲八带着哑巴下山砸了几次窑。哑巴下手狠而且利落,放卡子时一刀毙命,决不下第二刀,仲八一看便知他曾经是位练家子。进,哑巴冲锋在前;退,和仲八一起断后。仲八不禁暗暗心服,是架硬杆子!
  县城赣马镇自从大宋时期起便是赣榆县治所在,宋元更迭明清易鼎已历经四朝风雨,历来商贸昌盛热闹繁华。这天正值起夜市,街头比平常显出了几分热闹多出了几分拥挤。
  高桂书领着哑巴大摇大摆地在人群间溜达着,昔日的琐事随着渐渐升温的热血涌了出来,心内油然生出了几分亲切和归宿感,显得有些意气风发。走着走着,高桂书触景生情心底间又生起了几分哀怅,整日里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风里来火里去夜宿山头,仿佛世间烟火人之常伦渐渐远去了。
  高桂书原本是南城的马厂小商贩,随父亲在家边的骡马集市经营牲畜买卖,小富的日子安生得意日渐红火。却未曾想到就在高桂书只身到周边的莒南市场赶货之际,一贯欺行霸市的周四看中了父亲刚进的一匹好马,压低了价钱便欲强买。高桂书的父亲倔强如驴,价钱不合适说死了也不肯卖。二人起了争执,恼羞成怒的周四在老人家的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将老人家打倒在地半天缓不过气来。
  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或者是冥冥之中早有宿命,老人家被抬到家中后不言不语,滴水进不去喝了就吐,当天夜里便寂寂无声咽了气。
  回来后的高桂书先是忍着怒将周四告进了县衙。财大势大的周四早已里里外外打点完毕。曹运鹏推托说:“案情复杂尚难定论。待本官亲自出马,定将本案查个水落石出,为民做主,主持公道!”曹运鹏摞下话来,却迟迟不见了动静。
  高桂书悲愤难平,将父亲丧事处理过后,全身白孝,右手提着尖刀左手拎着哭丧棒,先是捅了周四,然后到了县衙门口大闹公堂。高桂书瞪着通红的双眼,提着尚在滴血的尖刀,挥舞着哭丧棒声嘶力竭:“拼着一死这就要了赃官的狗命!”喊得嗓子也干哑了。
  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又暗暗为他捏起了一把汗。衙役们更是懂得审时度势,况且个个有家有小,纷纷干嚎着“抓凶犯!”,却是不敢近前。
  就在曹运鹏急调洋枪队布置人手准备围捕高桂书之际,恰在一边看热闹的仲八早已察觉出势头不妙,拉扯着失去理智的高桂书逃出了县城。自此,高桂书成了官府通缉的杀人凶犯,索性入了仲八的伙。
  入伙之后,高桂书偶尔还会念想着,倘有一日,太平盛世了,再回马厂买下一批牲口,买地圈养。一只只赶进赶出的牲口尚透着灵性忠诚善良,比那些早已没了人味的贪官恶霸更通着几分人性。
  高桂书一路上指指点点,不时用地道的县城方言为哑巴说三道四。赣榆方言属中原官话之流,没有入声,词缀颇多,言语间夹杂着一些意趣盎然的闭口韵,柔悦易懂,听得哑巴不时地憨笑。
  二人一直未曾留意,拐角黑暗处一双透着戾气闪着寒光的眼睛早已盯死了他们。

  (9)
  行着路间,前头传来了一阵怪声怪气油腔滑调的叫好声。有个女人带着几分疯疯颠颠嘻嘻哈哈的语气在唱着大鼓,大鼓声夹杂在哄闹声中格外悦耳,很有几分味道。她唱的是:
  
  “忠臣孝子是冤家,杀人放火享荣华。
  太仓里的老鼠吃的撑撑饱。老牛耕地使死倒把皮来剥。
  河里的游鱼犯下甚么罪?刮净鲜鳞还嫌刺扎!
  那老虎前生修下几般福?生嚼人肉不怕塞牙!
  野鸡兔子不敢惹祸,剁成肉酱还加上葱花!
  古剑杀人还称至宝!垫脚的草鞋丢在山洼……”
  
  哑巴眼睛一亮,一阵兴奋,拉了高桂书的胳膊一把便往前挤。
  高桂书跟着挤到近前,一眼便认出了唱大鼓之人,县城有名的疯女“愣梅”。
  愣梅原本是个唱大鼓的江湖艺人,后来上山入了伙,成了当年道上赫赫有名的一个人物,“赣榆十八侠——九龙八虎一枝花”中的“俏梅花”。论起来算是高桂书的前辈,愣梅出道成名之时,高桂书还在贩着骡马。
  高桂书见到一边几个不怀好意的二流子正使劲拍着巴掌盯着愣梅,高桂书似是接连吞了几只苍蝇阵阵厌恶,皱起了眉头心下不快。愣梅左手拿着一只豁了口的破碗,右手拿着一双竹筷,借着破碗敲着鼓点,唱得正欢。
  “想不到当年的俏梅花还真是名不虚传,大鼓唱得好,人也长得俊!”说话之人长着一副丑如草驴般的马脸,闪着邪光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梅花,对他身边的同伙低声说道。马脸的身上酒气熏天。
  “可不是?别看她现在这副疯X样,泡个澡洗巴洗巴,再涂点胭脂收拾一下,又是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丝毫不亚于王二爷的小妾——赣榆第一大美人顾昭。要不然,这愣梅当年能得了个‘俏梅花’的外号?二爷又怎么会想着法子破了她?到了后来的刑场上,一排十几个脑袋砍完了,轮到她的时候二爷不还是没舍不得砍又放了她一马?这不正应了一句老话嘛,英雄难过美人关。嗬……”马脸的同伴龇着一副格外醒目的大板牙感慨地应承着。言罢,板牙又拍了拍马脸的肩膀低语:“要不,一会儿找个地方你也尝尝?吃二爷的下胡不算丢人。这愣梅可是真傻了,一带就走,不信你试试。”
  马脸未答话,猛地打了一个酒嗝,两眼不离愣梅,醉眼朦胧满脸淫笑,慢慢地点了点头。
  高桂书立在身后,将二人的污言秽语听了个真切,不由得胆边生恨怒上心头,暗暗咬了咬牙,索性立在一旁。哑巴未曾留意,观年戏般一门心思盯着愣梅。似乎是愣梅的大鼓感染了他,哑巴时而簇眉时而憨笑,一边听着一边冲着愣梅使劲地拍着巴掌。他对愣梅一无所知,还当愣梅是个街头卖唱的。
  马脸和板牙先是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大鼓,终于马脸有些沉不住气了,装模做样大摇大摆走到梅花近前,身子一转,面朝众人,长脸一拉,喝道:“都散了散了!天天在街头转悠的疯女人,有啥么好看的?”说罢,转过身,又对愣梅说:“梅花,回家去吧,别在街头让这帮流球货当猴耍了。别唱了别唱了!住哪呢?爷送你回去。”
  见此情形,板牙也向前迈出几步,冲着围观人群怒喝道:“看什么看?有啥么好看的?都他娘的散了散了!”
  众人显然有些惧怕此二人,没人敢言语,虽觉得有些扫兴,还是纷纷散去了。
  哑巴有些愕然,扭头看了高桂书一眼。高桂书冲他使了个眼色,哑巴机灵得很,一下子猜出了几分端倪,微微点了点头,默不做声立在一边愠怒地打量着马脸和板牙。只待高桂书一招呼,他便会马上出手。
  浑然不知世事的梅花毫不在意,似乎唱得意犹未尽,迷离的双眼闪着暗夜的星光,只顾自唱着,竹筷在破碗边敲得更欢。高桂书心中一揪,他看到梅花的双眼在夜色中闪着几分晶亮,眼角分明是滑出了两滴泪,心道:“这愣梅花也并非真是疯如朽木!”
  马脸见众人散去,凑到愣梅近前,佞笑道:“梅花,回吧回吧,走!五爷送你回家。”说着话,将梅花手中的破碗一把夺了下来,扔到了一边,跌在了地上,却未摔碎,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当当当”响了几声。
  梅花一惊,住了口,后退一步,歪着脑袋迷茫地看着马脸。

  (10)
  马脸一只手悄悄地冲身后一招,随即连拉带扯地拽着梅花。他的同伙板牙会意,快步凑到近前。二人架着梅花,便往胡同里拉。梅花并未挣扎,茫然地被拖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傻笑着说:“还,还没唱完呐。我还要唱。”说着话间,梅花又唱了起来:
  
  “凿破混沌作两间,
  五行生克苦歪缠。
  兔走乌飞催短景,
  龙争虎斗耍长拳……”
  
  二人一左一右扯着梅花,边走边低声哄着梅花:“别唱了别唱了,回去唱,找个清静的地儿好好唱,唱个够!。”
  高桂书冲着哑巴一摆脑袋递了个眼色,哑巴会意,二人暗暗地跟在了后面。
  轻车熟路的马脸和板牙将梅花拖进了胡同中一所荒废的旧宅中。栓了破旧的院子木门,推搡着梅花进了房。显然,二人熟知此地并非头一遭来。板牙摸出火镰麻利地点着了房内的油灯,随即又栓上了房门。
  房间内摆着几件凌乱不堪的家俱,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出几分败落凄凉。户主或是避官或是避匪或是逃避仇家,早已不知去向了。
  急不可耐的二人淫欲焚心手忙脚乱将梅花按倒在地。恍惚之间梅花本能地挣扎起来,双手抱在胸前蜷缩着身体不停地扭动着。二人正待要撕开梅花的衣服行那龌龊之事。只听得“咣”地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了,高桂书跨进门来双手叉腰立在当场,腰间别着一把短把洋手枪,满眼怒火面色冷竣。哑巴铁塔般站在他的身后。二人不言不语,如同凌空而降的两尊金刚罗汉。
  顿时,马脸和板牙大惊失色酒醒过半,先是瞪着二人沉寂片刻,继而很快意识到情势不妙,相互对望一眼,随即二人猛地同时向着站在前面的高桂书扑了上去!
  高桂书鼻孔喷气轻蔑地冷哼一声,金鸡独立飞起一脚,左右开弓啪啪连踹两下,将二人踢倒在地。马脸和板牙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各自翻身跃起。高桂书和哑巴进了房间,一人接着一个,交起手来。
  梅花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不见惊慌,嗬嗬笑着退到一边,好奇地看着热闹,毕竟她当年也是曾经在刀尖上摸爬滚打过的,见多了打斗的场面。
  两个酒囊饭袋碰到了高桂书和哑巴形同是野猪遇上虎,三招两式又被打倒在地。这次高桂书和哑巴不待二人起身,将二人踏在了地上。马脸和板牙二人使足了力气依旧挣扎不起来。
  马脸也是场面中人,索性躺在地上对着踩着他的高桂书双手抱拳:“好汉休怒!有话好说,哪个道上的报个万儿?在下是城东马六,道上的弟兄送了个报号‘野马老六’!”
  高桂书冷笑:“今天老子要给你换个道号,改作‘骟马老六’!”说完,高桂书从腰间撩出了刀子。
  被哑巴踩着的板牙惊得额头冒汗,急声惊叫:“好汉别发火,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在下是城东盘走的顺水蔓,排行老五。不知哪个地方得罪了两位好汉,不妨明言。改天一定请两位好汉喝黄汤拈溜溜。在下先给两位好汉丢个拐子,请两位好汉高抬贵手,改日一定烧香点烛朝贡进茶,好生侍候着。”
  (盘走:强盗。顺水蔓:指刘姓。丢拐子:行礼。)
  高桂书听着他满嘴的道上切口,明白他一来是想和自己套近乎,二来似乎是在不露声色地威吓自己。他明白“顺水蔓”在道上的称呼指的是刘姓。道上确是有位姓刘的总架杆,他的队伍和仲八一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来,各走各的道。高桂书和仲八却是一样的脾性,天王老子也不怕。
  高桂书再次冷笑:“既然是顺水蔓的架子,你更不该干这等缺德之事!今天高爷就让你骟个明白。看见了吗?那位是高爷历来敬重的人物,以后招子放亮了,当姑奶奶好生侍候着!下次再敢动一根汗毛,老子定要了你俩的狗命!”说完,高桂书指了指一边的愣梅。
  愣梅已经坐在了一张满是灰尘的椅子上,一只胳膊支在一边的案子上,手掌托着下巴,两眼迷离,微微笑着,似是早已看惯了这种场面,只当是在看着场子中的马戏。

  (11)
  听了高桂书之言,刘五、马六二人心中落了个实,和猜测的差不多,两位生毛子就是冲着他们的龌龊事打抱不平,并非是旧日仇家寻仇。此时,二人心中均是有些懊恼,千不该万不该对这疯女人打主意。传出去,肯定为道上弟兄们所不齿。况且,愣梅曾经也是位人物,暗中有人护着她,情理之中原非偶然。要不然,怕是早就被饿死街头了。
  (生毛子:乡巴佬)
  刘五尴尬地奸笑起来:“小的一时糊涂,小的知错啦,两位大爷高抬贵手。大爷的话就是金子,我刘五一定牢记心头,以后一定把愣梅当姑奶奶侍候着。”
  马六打了一个酒嗝后,也跟着嚷嚷起来:“大爷的话,我们一定记紧了。以后见了梅花姑娘当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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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21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25)
一见倒下了两名弟兄,仲八心中又怒又痛,躲到街边选好地形,向着周尽臣的队伍放起枪来,再不似一开始那般留情,几声惨叫,周尽臣的手下倒下了两人,众人皆知仲八的威名,吓得藏起身来,轻易不敢露头,胡乱地放着枪。
  身后董龙的人马追得越来越近,仲八也有些急了,对着高桂书低喝一声:“绕开姓周的,赶紧带着弟兄们走!”
  高桂书看了看地形迟疑着,踌躇起来,若是绕开的话,必定要回头,再进另一条小巷,进小巷的时候,很可能董龙的人马便会赶到近前。
  仲八一声怒喝:“愣着做啥?还不快走!”
  高桂书脸一红,带着弟兄们便迅速往回绕,他也回过味来,对付董龙可比对付周尽臣容易得多。
  仲八一边向周尽臣的队伍射击,一边跟着众人向着小巷口狂奔。董龙的大队人马一见仲八的队伍掉过头来,惊得纷纷后退,董龙几声呼喝,官兵们才战战兢兢地又掉过头来。
  身后周尽臣的人马很快逼了上来。仲八有些急了。只得一边放着枪,一边催着:“快走!快走!”心里想着,只要抢在董龙队伍前头靠近巷子口,便可以逃过这一劫。无奈,带着重伤的哑巴行路有些拖累,慢了许多。
  哑巴也看明白了情形,瞪着眼睛,涨红着脸,死命地推着仲八往小巷口连连比划着。仲八明白他的心思,抬起腿来,踹了哑巴一脚,“娘的!少啰嗦!走你的路!”
  眼看着董龙的队伍越赶越近,后面又有周尽臣的追兵,仲八急得额头冒出了冷汗!
  恰在此时,一匹白色的快马挟着清脆的铃声自董龙队伍的侧翼冲了出来。白马冲到前头之后,马上之人一勒缰绳,马身登时立住,一双前腿高高地抬了起来,继而很快落下,猛地掉过头去,面向董龙等人。马上之人,抬手向着天空放了一枪,跟着一声娇喝:“都给我站住!”
  高桂书惊道:“是曹运鹏的闺女——曹大小姐!她怎么来了?”
  董龙的人马惊愕地停了下来,不知这位曹大小姐想要做什么。
  仲八“嗯”了一声,没有答话,仲八也感到惊诧,她怎么来了?
  原来,这位曹大小姐那日在茶楼让董龙帮着救出哑巴,董龙大惊失色,说什么也不肯,又说自己实在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气得曹大小姐恼羞成怒,茶碗一摔,拂袖而去。
  曹小蝶也觉着想要救出哑巴比登天还难,自己更是有心无力,有些懊悔不该在山头逞一时之能草率地答应仲八帮着救人。监斩这天,眼看着大队人马押着囚车直奔刑场,曹小蝶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也只好闷闷不乐地守在府中。踌躇之际,忽有差人来报,说是县衙起火,让大小姐多加小心。曹小蝶寻思着,八成是仲八等人为救哑巴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心中一琢磨,拉出一匹快马便出了门。
  半道上碰到回援的官兵一问,果然是仲八带着人马劫法场来了,问话之间又听到城门附近的枪声,曹大小姐便策马而来。刚好碰上了周尽臣和董龙的两帮人马在围堵仲八。曹大小姐便快马冲出拦住了董龙。
  董龙自是明白曹小蝶的意图,又惊又怕,还是下意识结结巴巴问了一句:“大,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曹小蝶怒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董大捕头,我问你,县衙着火,你不去救火,在这里做什么?”
  董龙刚要辩解,曹小蝶对着董龙手下的大队人马喊道:“知事大人有令,县衙着火了,赶紧回去救火!”
  董龙的手下大多认得曹大小姐,一面看着大小姐一面看着董龙,有些不知所措。
  董龙很清楚,这肯定是曹大小姐在假装口令,曹知事和海州知府杨大人早就守在了法场,又会如何让她传令?但他又不想挑破曹大小姐的意图,便哭丧着脸说:“大小姐,你老人家就赶紧让开吧!走了人犯,董某人可是要掉脑袋的!您就别让我为难啦。”董龙却是不糊涂。
  说着话间,一名官差叫喊起来:“董捕头,仲八带着人犯跑啦!”
  董龙和曹小蝶不约而同看向了仲八的队伍,只看到巷子口有个人影一闪,仲八的人马早就没了影,显然是逃进了小巷。不远处,周尽臣的大队人马风风火火地正往巷子口急急追来。

(26)
董龙顾不得许多了,将手枪一挥,吼道:“赶紧给老子追,走了人犯,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大队人马忽拉拉地跟着董龙绕过曹小蝶往前急追。
  曹小蝶稍稍松了口气,擦了把汗,得意地一笑,提着缰绳坐在马鞍上,心中暗暗祈祷着:但愿仲八能够逃过此难,欠仲八的人情也便算是还了,自己可以稍稍心安了。
  仲八带着队伍穿过小巷,很快到了城门口,魏大勇等人早已控制了城门,等候多时,正焦急地等着他们。两帮人马会合后,便快速出了城。没多久,城外接应的顾修佃也带着人马赶了过来。仲八总算是松了口气。
  周尽臣和董龙的队伍会合后,一直跟着仲八等人追到了夹谷山口,却是不敢进山,叫嚷着一阵便退去了。进攻仲八的老巢可不是小事,还得回去请知府大人和知事大人拿个主意。
  这一次劫法场,死了五个弟兄,伤了六个,高桂书也中了一枪伤了胳膊,总算是把哑巴给救了出来。有弟兄发起了牢骚:“为了一个哑巴,太不值了。”仲八白了他一眼:“事是这么个事,理不是这么个理。山头的兄弟,不管是谁落了难,都会一样去搭救!就算是把家底拼光了,也决不能扔下哪个不管!”
  老秀才暗暗叹服,心想,这也是山头的兄弟们死心踏地跟着仲八的玄机所在吧。老秀才告诫仲八说:“八爷,人算是救出来了,眼下之事,依老朽之见,还是赶紧准备一下善后的事情吧,近日内大队官兵必定会进山清剿!”
  仲八嗯了一声,回道:“有数!”说完,便命人下山为哑巴去请郎中。哑巴一身的伤病再加上一路上的折腾,到了山头几乎要奄奄一息了。
  好在郎中来得及时,及时下了药给救了回来。经过几天的调养,哑巴的伤势好转了许多。
  仲八安排弟兄们早已做好了准备,一旦县衙的官兵进山围剿,不作正面抵抗,整个队伍往山里分散,借着熟悉地形,暂且先避其锋芒。
  可是一连几日,却是不见官兵的动静。有兄弟说,一定是官兵们怕了八爷的威名,不敢来了。
  仲八可不是这么想,心中反倒觉得有些不安,命人赶紧下山去打探一下。
  果不其然,哑巴被劫一事,海州知府杨大人大为震怒,差点便要治了曹知事和董捕头的罪。眼下正调集各路官兵准备围剿夹谷山,由海州府盐防营管带白宝山亲自指挥。白宝山的队伍拉着几门火炮刚出海州府,正往赣榆赶来。
  仲八得到信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盐防营是整个海州府地区训练有素、武器最精良的队伍,管带白宝山武举人出身,治军有方,善于用兵,曾经在李鸿章手下和白莲教打过几回仗。况且,还带着几门火炮。领教过火炮的威力的弟兄没几个,仲八曾经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大炮一响,轰得是山崩地裂,寸草不生。仲八以前在灌云县入伙时的队伍就是硬生生让火炮给轰垮的,队伍散了,这才逃回赣榆老家拉起了自己的山头。
  仲八心想,看来这海州知府是非要置自己于死不可了,一时间心下踌躇起来,像以前往山里分散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官兵的大队人马拉网式地进山一搜,怕是要全军覆没。夹谷山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以前是因为清剿的官兵没有较真,真要是较起真来,小小的一个夹谷山,也是可处可藏。
  这一仗该怎么打?
  打探的弟兄还带来了一个让仲八更加吃惊的消息!
  县知事曹运鹏的闺女曹小蝶让沂蒙山冯黑七的人绑架到了沂蒙山,留下信说让曹运鹏十日之内带上五万两银票和五十条快枪到沂蒙山赎人,逾期撕票。曹运鹏已经急得卧床不起。仲八心下思忖着,怪不得这几天没见县衙的官兵,按常理,哑巴被劫,县衙的官兵说什么也会到山下装模作样地虚张一番声势。
  仲八又有些纳闷,便问探信之人:“曹小蝶怎么会让冯黑七的人给绑架了?”

(27)
探信的弟兄说:“听说是冯黑七的人前些日子便暗藏在县城之中了,劫法场的那天趁乱绑的曹大小姐。”
  “哦——”仲八长长地应了一声,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玄机,皱起眉头,从腰间摘下烟包,慢慢卷起了旱烟,手指捻着切碎的烟丝在纸卷上慢慢地来回摊着,仿佛要将接踵而来的麻烦事要在方寸的纸片上摊平似的。
  炮头魏大勇说:“大当家的,不管怎么说,曹大小姐那天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要不是她及时挡了一阵子董龙的队伍,怕是我们不会走得那么容易。”
  “嗯。”仲八将卷成型的烟卷,慢慢地放在指间来回捻动着。
  老秀才说:“唉,想不到曹运鹏竟有如此侠义心肠的闺女,老朽惭愧啊!”老秀才似乎对那日拦着仲八不让放走曹小蝶主仆之事,有些自责。
  “这是曹运鹏自作自受!谁让他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这不,遭报应了吧?”高桂书有些幸灾乐祸。
  老秀才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古人说:冤有头,债有主。她爹做了孽,可不能让孩子去承当。真想不到啊,这闺女还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侠义中人,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实属难得!大当家的,你打算咋办?”
  仲八说:“我能咋办?该咋办咋办!白宝山的人马这会儿到哪了?”说着话,仲八将眼神投向了炮头魏大勇。
  魏大勇眉头紧皱:“这会儿怕是应该到了墩尚了。”墩尚是海州府赶往赣榆县城的必经要道,离夹谷山已经不算远了。
  仲八又问:“县城那边有什么动静?”
  魏大勇答:“周尽臣带着一路人马,已经先出了县城,正往这赶,怕是也快到了。县城的官兵、牛头会的人、还有其它几路人马正在城北会合。”
  高桂书有些发急:“大哥,看来这回他们要动真格的了!”
  仲八冷冷地说:“天塌不下来!你的伤咋样了?”
  高桂书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没事!没伤着骨头,他娘的!全当是被王八咬了一口。”
  仲八嗯了一声,又问魏大勇:“大勇,我交待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魏大勇说:“妥了!该藏的藏了,该烧的烧了。哑巴兄弟昨天夜里便送下山去了。马三和顾修佃带着人马已经按大哥说好的地点埋伏到了夹谷沟。兄弟们的刀枪磨亮子弹上膛,就等大哥发话了!”
  仲八将拳头往桌子上一砸,恨恨地说:“好!老子偏生先吃了周尽臣这块热豆腐!”
  说着话间,简陋的聚义堂内传来了山外断断续续的枪声。
  所谓的聚义堂,无非是几根柱子立在四周,撑起了一个大房子架子,四周围着篱笆,房顶盖着茅草,算是平时弟兄们聚到一起喝酒吃肉或是议事的地方。聚义堂这个名字还是老秀才上山以后给取的,仲八不识字,当然不会想着还要给茅草房取个名。老秀才说:“既然兄弟们号称‘一百单八将’,哪能少了聚义堂?”
  聚义堂建在山顶,站在门口的空地上便可以对远处的情形一览无遗。此时屋内有些凌乱,四面漏入瑟瑟的秋风让人觉出了寒意,快要入冬了。
  仲八和魏大勇、高桂书等几位兄弟,早些年便是在这里喝的血酒磕的头,也是在这个大堂内,仲八将带着一本《论语》上山的老秀才纳入的山头。
  魏大勇冲着老秀才说:“老秀才,你再给打上一卦吧!看看我们能不能逃过此劫。”
  仲八呵呵一笑:“屎都在到*了!该咋着咋着,还打什么卦呀?”说完,仲八抬腿出了大堂。
  老秀才不急不躁,慢慢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来,蹲了下去,一边抛着铜钱一边说:“要打的,要打的!就算是野狼外出觅食,也要先卜食物的方向,以免徒劳无功。先人们称之为‘狼卜’,里语曰:狼卜食。狼将远逐食,必先倒立以卜所向。故今猎师遇狼辄喜,狼之所向,兽之所在也,其灵智如此。”
  高桂书紧跟着仲八出了门,魏大勇原本也想跟着出去看看动静,稍作犹豫,又随着老秀才一起蹲了下来,他想看看老秀才到底会打出一个什么卦象来。

(28)
这一次,老秀才得的卦象是《雷风恒》,老秀才解释说:“此卦乃鱼来撞网之象。象曰:渔翁寻鱼运气好,鱼来撞网跑不了。别人使本挣不来,孰想他到便凑巧。昔日,诸葛亮受周瑜之害,领命三日之内造十万支箭,曾占得此卦。果不其然,孔明先生借大雾之利草船借箭,应了卦象。依卦象看:通顺,无害。占问有利。有所往有利。大当家的须当速战速决,不宜拖延,能和则和,不能和则战。”
  魏大勇笑着说道:“老先生,你这哪里是在解卦?分明是在讲兵法!”
  老秀才略显得意,捋了捋胡子,谦逊地说道:“老朽惭愧!蒙八爷抬爱,挂了个军师的虚名,老朽实则对兵法一窍不通,哪里敢谈什么兵法?惭愧啊惭愧!魏头领乃武举人出身,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魏头领才是八爷的左膀右臂,真正的军师啊!”
  一语说到了魏大勇的痛处,魏大勇轻叹一声,苦笑着皱了皱眉,随即眉头一展,又说:“老先生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原本也是本县的大儒,只是……唉,只是在山头委屈了先生。”魏大勇本想顺嘴提提老秀才被王佐良陷害的旧事,见到老秀才的脸上猛地一阵悲凉,便又中途转了话题,安慰起老秀才来。
  二人原本都是有功名,本可以驰骋官场报效朝廷,孰不料阴差阳差,各自上山做了匪,又到了同一个队伍之中,心头慨叹落寞之际,竟有了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感。
  山外已是大兵压境,风雨欲来,老秀才收了收心绪,正色言道:“天生万物,各有定数。不是老朽要故弄玄虚,老祖宗传下来的易之道大有学问,其玄妙之处不容人不信。只是老朽悟道不够,不能为八爷分忧解难。”
  魏大勇说:“上次救哑巴之前老先生打的那一卦便很灵,这一次一定灵!走,咱去和大当家的说一声。”
  老秀才收起了铜钱,放入绸布细心包了起来,跟着魏大勇出了门。
  二人刚到门口,恰好看到两位兄弟推推搡搡押着一个衣着光鲜的人正往近前赶。
  早已出了门的仲八和高桂书二人走过去迎到近前。
  一位兄弟上前禀报:“八爷,捉了个奸细!”
  仲八冷冷地瞪了被押来之人一眼。那人吓得一哆嗦,赶紧躬身向仲八行礼,“给八爷请安,八爷你老人家明鉴,小的不是奸细,小的是来送信的。”
  高桂书喝道:“送谁的信?送的什么信?”
  那人赶紧又向着高桂书躬身回道:“回大爷,是王二爷让小的过来送的信。”
  仲八提了提腔调,故意问道:“王二爷?哪个王二爷?”仲八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人一定是王佐良派过来的。
  高桂书抬起脚来踹了他一脚,怒道:“什么他妈的王二爷?在八爷面前他便是缩头王八,是孙子,他也敢称爷?我看你这王八羔子欠揍!”
  仲八冲着高桂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鲁莽。送信之人一脸的委屈,对仲八说:“八爷明鉴,小的也只是过来送信的。”
  仲八不耐烦地说:“你也别害怕,仲八不斩送信之人,以后少跟着王二贼少做坏事就行!否则的话,帐早晚是要算的!你送的什么信?信呢?”
  那人回道:“没有信,王二爷让小的给八爷带个话。海州府盐防营管带白大人正带着大队人马拉着洋炮往夹谷山赶来,意图对八爷不利。县城的曹大人也派了几路人马配合白大人的行动。王二爷让八爷小心提防。”说完,那人偷偷地打量起仲八的脸色。
  仲八解下了腰间的烟袋包,卷起了旱烟来,一边卷着一边冷笑着说:“怕是你们王二爷把周尽臣那条老狗也派出来了吧?”
  那人回道:“知府大人下了公文,周团练那也是没法子。八爷放心,周团练那是跟着应付差事,打起来的时候,八爷不要伤了自家人。”
  高桂书大怒,冲着那人又踹了一脚,喝道:“妈的!谁是你自家人?姓周的在县城打老子黑枪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自家人了?”
  仲八又冲高桂书摆了摆手,问道:“就这事?没别的事了?”
  那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回八爷,王二爷还说,一向敬重八爷,希望能和八爷化解前嫌,交个朋友……”
  还没等那人把话说完,走到近前的魏大勇向着他吐了一口唾沫,怒道:“化解前嫌?和八爷交个朋友?他狗娘养的王二贼也配么?我呸!”

(29)
仲八哈哈一声长笑。那人脸色涨的通红,尽管秋风瑟瑟,还是不停地擦着汗,似乎他的口信尚没有带完,怕回去无法交差,又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补充起来:“王二爷还说,如果八爷同二爷成为朋友的话,二爷定会向朝廷给八爷全力保举个功名。八爷英雄盖世,为朝廷效力,定能流芳百世……”
  仲八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的话该带完了吧?就凭他‘学富五大驴车’的王二也要帮老子保举功名?老子不稀罕!你也回去给老子带个话,就说我仲八说了,王二贼的帐,我仲八早晚要同他算个清楚!有机会的话,我仲八一定要请他喝黄汤、拈溜溜!”说完,仲八鼻孔轻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听到仲八嘲讽王佐良的言语,老秀才等人跟着笑了起来。老秀才也听明白了,王二贼这是借着大兵压境之际,企图招安仲八。
  送信之人惶恐不安,心中忧虑着,不知仲八这个大魔头一会儿会怎么处置自己,若不是王佐良赏了几两银子,又用威严的目光看得他直打寒战,打死他也不敢踏上仲八的山头。他呆呆地盯着仲八,不知所措。
  高桂书怒目圆睁,喝道:“还不给老子滚!要不是八爷在,老子非一枪崩了你这狗崽子不可!”高桂书了解仲八的脾气,仲八轻易是不会杀了此人的。
  那人赶紧给仲八鞠躬,又向众人鞠躬,连招呼也忘了打,便慌不迭地下了山。
  老秀才盯着那人的背影,咳嗽了两声,说道:“八爷,王二贼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似乎是在暗示仲八。众人当然都明白王佐良打的是什么主意。王佐良对仲八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惧又怕,寝食难安,哪会安什么好心,给仲八报信?不过是想借机卖个乖罢了。此信形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消息,不送也罢,
  仲八说:“拜年也罢,偷鸡也罢!别踩着老子打狼的夹子就好!是时候了!桂书领着老先生先到马三他们那里去会合。大勇跟着我放夹子去!”
  这也是仲八和他们事先商量好了的计策,在夹谷沟设下伏兵,由仲八和魏大勇将“出头鸟”给引过去,教训一下便撤到塔山一带,谁若是敢跟着,到了塔山再收拾谁。塔山一带地形奇特,原本便是仲八和弟兄们的另一处藏身之所。
  起初,仲八安排着将老秀才连同哑巴一起送下山,老秀才倔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走,咬牙切齿地直嚷嚷:“这一次王二贼不会不跟着出来。我就是要跟在八爷身边,早晚有一天,要亲眼看着八爷收拾了王二贼!”仲八只好由着他。
  仲八领着魏大勇刚要迈步,老秀才微笑着说:“八爷大喜啊!方才老朽打了一卦,得的是《雷风恒》,吉兆啊!当年诸葛孔明草船借箭得的便是此卦……”
  仲八呵呵一笑,打断了老秀才的话语,“那就好啊!我知道啦。老先生赶紧去吧。” 说完,仲八又叮嘱了高桂书一言,“桂书兄弟记得照顾好老先生的周全,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仲八素来对算命打卦之术不放在心上,常常只当作是一个乐子,老秀才每次打卦都是郑重其事,兄弟们大多又深信此道,他也不好说什么,索性顺其自然。他把老秀才留在身边,偶尔倒会问起古人是咋过的?时常会听听老秀才谈起古人盗跖的故事来,这个是仲八最乐意听的。
  高桂书应道:“放心吧!大哥!”
  高桂书领着老秀才下了山。
  仲八交待完后便领着魏大勇二人从另一个方向下了山,往山口走去。一路上,仲八只顾吸着旱烟,沉默不语。魏大勇心中也有几分沉重,这一仗兵力悬殊太大,尽管是下了埋伏,熟悉地形,怕还是要吃亏。看着仲八略略带着几分愁眉不展的样子,魏大勇又琢磨着,按常理说,大哥大仗小仗风风雨雨不知经过了多少,多少次险中逃生,大哥从来没怕过,这一点显得有些让人纳闷。大哥怕是有心事。
  魏大勇却是不知,仲八正在琢磨着:“救哑巴的时候多亏曹运鹏的女儿曹小蝶帮了咱,咱不能不仗义。可到沂蒙山冯黑七的黑窝里去救人,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30)
仲八二人到了山口之时,早已埋伏着的十几个弟兄顿时兴奋起来。只要有八爷在,每位兄弟的心中都会觉着踏实,他们喜欢八爷的性子:天蹋下来了一起扛!
  炮头魏大勇从肩头取下长枪,选好了一处位置伏了下来。
  仲八照例将长辫一盘,找块干净之处盘腿一坐,卷起了旱烟。有一次,仲八差点剪了长辫,若不是老秀才脸色煞白连声高呼“万万不可!八爷,万万不可呀!”仲八真想就给剪了,仲八嫌着打仗碍事梳着麻烦。
  卷完,吸罢,再卷。直到仲八准备卷起第五袋烟时,探信的两位兄弟才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一到仲八近前,二人有些紧张,一位擦着汗,一位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向仲八禀报着:“来了!八爷!他们来了!周尽臣的人马快要到了……”
  不出仲八所料,这只“出头鸟”果然是周尽臣的团练队伍。周尽臣之父原本也是赣榆县赫赫有名的大财主,周家与王佐良家三代世交,又结过亲,关系非同寻常。仲八曾经绑过周尽臣的父亲,赎银送得迟了几天,仲八一怒之下将老东西给杀了。从此,周尽臣将仲八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支团练是赣榆县城最精干的一支队伍,明里的暗里的加在一起人数最多,武器精良,大部分人马是王佐良与周尽臣精心挑选、严加训练出来的亡命之徒,比起曹运鹏县衙里的那些官兵们强悍很多,他们素来也不把县衙的人马放在眼里。
  周尽臣早就咬牙切齿等着围剿仲八,以报杀父之仇。这一次,周尽臣终于等来了机会,仗着几路人马紧跟其后,有恃无恐,杀气腾腾急不可耐地准备先立头功。
  仲八微笑着给报信的两位兄弟打了打气,气定神闲地说道:“别慌,没事!来了好,来了便打他个王八羔子!”
  说着话间,一阵阵稀疏的枪声跟着响了起来,依稀听得见张狂的呐喊声:“荡平夹谷沟,铲平夹谷山!活捉仲八!”
  “大哥,你看,县城方向的狼烟升起来了!曹运鹏和牛头会的大队人马也不远了。”魏大勇指着远处半空中正在发散的狼烟对仲八说道。
  这是事先埋伏好的探信兄弟发出的信号。
  仲八嘿嘿一笑,说道:“来的好!都来了那便一锅给炖了!就怕是咱的锅小装不下。”虽是如此说,仲八的心里也有几分紧张起来,心内思忖着,脱身倒是不难,这一仗打完,队伍肯定要损失不小,就算不会全军覆没,怕是这夹谷山再也呆不下去了。
  山下小道上的尘土越扬越高,仲八和埋伏着的众兄弟,隐隐地感觉到了地面传来的震动。没多久,周尽臣的团练队伍便赶到了山角。仲八领着十几位弟兄藏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地埋伏着,枪口向外瞄着。
  周尽臣的队伍先是在山角停了一会儿,四处察看一番,很快便往山口涌来。仲八寻思着,这周尽臣一定是等不及大队人马会合后一起进山了。
  团练的兵丁们越走越近,很快进入了洋枪的射程,几乎都可以看清他们的面目了。仲八和魏大勇二人不约而同,仔细地从他们中间寻找周尽臣的身影,只要看到便会一枪结果了他,却是没有发现这只老狐狸的影子。
  “打他狗娘养的!”弟兄们等到了仲八这声怒吼的时候,手心早已出了汗。
  一阵乱枪响起,团练的队伍前排倒下了八、九个兵丁。一时间,整个队伍乱了套,有人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不好啦!中埋伏啦!”
  这些兵丁们内心原本便惧怕仲八,于是,前排的兵丁们纷纷向后退,后面的人也跟着掉头。
  “娘的!谁再退,老子先铳了谁!”是周尽臣的声音,“给老子上,他们人少。大队人马随后就到,都他娘的慌什么?活捉仲八官升一级,割了仲八脑袋的赏银一千两!”
  仲八和魏大勇二人还是找不到周尽臣的影子。魏大勇笑着对身边的仲八说:“大哥,你的脑袋又涨价啦。”
  仲八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周尽臣的队伍一阵骚乱过后,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大队人马分散开来,一边开火,一边小心谨慎地向着山口压来。魏大勇觉着,这帮团练确是比曹运鹏的官兵难以对付。曹运鹏的官兵只要打倒前面几个,很快就会退后一大片。
  仲八等人和团练们对射了一阵,渐渐感觉到有些吃紧,毕竟人数众寡悬殊,火力相差太大。
  仲八也有些暗暗吃惊,想不到周尽臣的队伍这两年扩张得如此迅猛,前两年只不过有几十条破枪,平日里也是很少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到了此时才露出了真正的家底。

(31)
眼看着团练们越逼越近,仲八扯起嗓子吼了一声:“姓周的!仲八在此!老子顺便送你一句金玉良言,赶紧散了队伍回家种田去!要是不知好歹的话,仲八早晚要了你的脑袋。不知死活的话你就上来试试!”喊罢,仲八向兄弟们打了一个手势,低吼一声:“撤!”
  周尽臣手下的团练们一听到仲八的声音,惊得纷纷后退。
  仗着地形熟悉,仲八等十几个人边打边退,游鱼一般向着夹谷沟方向撤去。若是周尽臣的人马敢追,一路上重重陷阱等着他,打狼的夹子、倒插着竹签的陷坑、套子、暗弩……夹谷沟一带也早已设好了伏兵。
  周尽臣同样熟悉仲八的声音。他没想到,仲八竟然敢在山口打他的伏击!他原以为仲八会似往常围剿时一样,早已逃入山中躲了起来,大不了放几下冷枪,从来不敢正面对冲突。
  仲八领着人马后退的时候,周尽臣也在寻思着,不如等着白宝山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后,再一起出击。转而又想,眼前的仲八只不过十几个人,就算是仲八的队伍全部都在,充其量不过是所谓的“一百单八将”,几十条破枪。自己带着两百号人马,个个握着崭新油亮的长枪,有着绝对的优势。一旦交起手来,县城官兵、牛头会的弟兄,还有白宝山的大队人马随后便到,聚而歼之,论功行赏之时,头功便非己莫属了,大仇亦可随之而报。
  周尽臣牙一咬心一横,胆子壮了起来,呼喝着手下人马,向着仲八等人逃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仲八很是了解周尽臣,这一次让仲八猜了个准儿,果然是周尽臣打的前锋。临走之前,仲八呼喝的两嗓子,也是故意吼给周尽臣听个真切。
  仲八等人熟悉地形,若是想甩掉周尽臣的人马原本不难,一路上却是逃得不紧不慢,边打边退,将周尽臣的队伍不知不觉之间引入了夹谷沟。
  一路上,布下的陷阱,也没让周尽臣的团练少吃苦头。
  气势汹汹地跟入夹谷沟没多久,周尽臣忽然间失去了仲八等人的踪迹,心里合计着有些不对劲,待要退去,已然晚矣!
  仲八已经和早已埋伏起来的马三、顾修佃等人站在了一起,指挥着埋伏起来的弟兄们左一枪右一枪,开始畅快淋漓地痛击起王佐良精心豢养起来的爪牙们。
  这一下子,周尽臣吃了大亏,心中这才开始暗暗懊恼起来,后悔没听临来时王二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忠告:对付仲八万万大意不得,千万不要轻进!待白宝山的队伍拉着火炮到来之后,再与大队人马会合,步步为营,聚而歼之。王佐良还亲口许诺他,若是这一仗周尽臣能够提回仲八的脑袋,一定全力将他保举到其父王德胜的帐下做一名副将,为朝廷出力,则前程无忧矣!
  虽是吃了埋伏,周尽臣一阵慌乱之后,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事已至此,懊恼无用。索性吆喝起手下的弟兄,与仲八等人硬干起来。周尽臣先是抬手一枪毙了一名准备逃窜的兵丁,又吆喝起论功行赏的老把戏,待稳住军心之后,将手下人马集拢起来,借着山石树木,仗着火力优势,与仲八等人对射起来,以便等待着大队人马的救援。
  炮头魏大勇一面攻击,一面指挥着几位弟兄从周尽臣倒下的人马那里抢夺长枪,兵荒马乱的年头,这可是队伍最大的本钱。
  激战了许久,山口附近陆续冒起了几股狼烟信号,待到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长长的低沉的号角,仲八知道,白宝山的大队人马到了山口了。没多久便响起了三声惊天动地的火炮声,仲八暗笑,这一定是盐防营管带白宝山故意在抖威风。
  魏大勇冲到近前喊道:“八爷,是时候了,该撤了吧?”
  仲八应了下来,于是,魏大勇领着兄弟们开始往塔山一带撤去了。
  这一仗着实让周尽臣吃了不少苦头,哪里还敢再追?恨得周尽臣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周尽臣的团练损失倒也不算太大,死伤约摸五、六十号人,丢了十几杆长枪。
  仲八的队伍一撤,周尽臣便狼狈不堪地指挥着残兵败将,赶紧往山口撤去,以便和几路官兵会合。一边吆喝着手下,周尽臣暗自琢磨着,一会儿见了总指挥白宝山大人该如何请功?这也是王佐良私下里时常给他讲过的官场秘诀。官做得好坏,不在于要有多大能耐,全凭一张嘴和一个胆,坏事有时候可以变成好事,败仗同样可以变成胜仗。

(32)
退出夹谷山、撤往塔山的路途之上,仲八一直沉默不语。兄弟们兴高采烈,纷纷议论着,“这一仗打得过瘾!早就该收拾一下周尽臣这龟孙子了!这一次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平日里,周尽臣的团练仗着有王家撑腰,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早已犯了众怒,曹知事让着他们三分,对他们的恶行向来睁一眼闭一眼,百姓们更是拿他们无可奈何。
  仲八的兄弟们背地里没少收拾他们,若不是仲八一直告诫着兄弟们不要莽撞、不要正面冲突的话,兄弟们早就抄起家伙和这帮团练们干起来了。
  一路上,魏大勇粗略地清算了一下人手,损失的弟兄连死带伤的加在一起,有十来个了。魏大勇的心中有些懊恼,若非火器不佳,至少可以打掉周尽臣一半左右的人马,手底下的兄弟们的几十条长枪之中,好些也只是打狼、打鸟用的铳子枪,打完一枪便得重新装火药和铁砂子。时局越来越乱,该想法子多弄些好枪了。
  魏大勇刚想和仲八说说自己的想法,见仲八闷声不语,便又止住了言语,跟在仲八的身侧,大步地走着。
  魏大勇琢磨着,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前也不是没折过人手,有一次去一户大盐商家里砸窑子,却不料事先走露了风声,对方早有准备,一下子死伤二十几个弟兄,那一次便没弄成事,灰溜溜地退了回来,直到第二次悄悄摸了过去,才把那个大盐商的老窝给一锅端。那一次,仲八也没有似今天这般沮丧。仲八一向看得开,“生死在天,各安天命。吃了入伙的饭,也便是等于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挂了名,一只脚早已踏上了黄泉路,迟早的事情!”
  魏大勇今天有点吃不准仲八的心事。
  倒是精明的顾修佃猜出了个七、八分来,趁着马三、高桂书等人走在一边聊天的当口,顾修佃凑到了仲八身边搭讪起来:“八爷,这一仗王二贼又给咱送了十几条好枪!”
  “好啊!该换换家伙了。”仲八应道。
  “再不换的话,弟兄们怕是连山口也冲不出去了。要说这洋毛子们也真能,手艺是跟咱学的,造的家什还真他娘的不赖!”说着话间,魏大勇端起长枪向着半空的一只飞鸟瞄了瞄,却是没有开火。
  “八爷,我合计着这一次,王二贼肯定没出来。”顾修佃说道。
  “嗯,这个老狐狸知道怕了,藏得越来越深了,早晚收拾了他!”仲八说。
  “曹运鹏怕是也不会跟着出来。”顾修佃又道。
  “咋这么说?按理说,这个一心想着往上爬的曹运鹏应该会跟着出来的。前几天,我们把哑巴刚给劫了回来,上头肯定要治他的罪。他还不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带戴罪立功、将功补过?”走在一边的高桂书笑着说。
  “冯黑七趁乱劫走了他的掌上明珠曹小蝶,狮子大开口,一张嘴便要他五万两银子和五十条快枪,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够他姓曹的喝一壶了,这会儿他还不得焦头烂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报信的兄弟不是也说过了,姓曹的病得卧床不起,哪里还会跟着过来?”绕了一圈,顾修佃终于扯上了正题。顾修佃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仲八。
  “哦,也是。”魏大勇恍然大悟,他一直把这个重要的茬子给忘了,见顾修佃在打量着仲八,他心中的谜团也跟着露出了端倪,魏大勇寻思着:大当家的心里八成在琢磨着曹小蝶这件棘手的事情。上一次在县城劫法场救哑巴,曹小蝶帮了大忙,这一次人家遇了难,大当家的不可能袖手不管,大当家的素来知恩图报,恩怨分明。

(33)
仲八带着众兄弟到了塔山一带没多久,白宝山领着几路人马便浩浩荡荡跟了过来。此时,日头偏西,已临近傍晚。
  或许是白宝山生怕别人抢了他们盐防营的头功,他居然下令周尽臣的团练、县城牛头会以及赣榆县衙的官兵们分兵把守几处下山的要道,自己亲自带着盐防营的三百余号人马进山清剿。
  对于周尽臣于夹谷沟失利一节,白宝山根本未曾放在心上。狂妄自大的白宝山觉着,周尽臣的团练只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自己的盐防营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再加上带着几门威力十足的火炮,对付仲八的百十号人马犹如用牛刀杀鸡一般。天黑之前,便可以将仲八解决在塔山。就算是灭不了仲八,起码也能剥了他的一层皮!
  他哪里能料到,到了最后,他轻敌的白宝山终于还是吃了大亏。
  仲八虽然是不识字,没有学过兵法,十三岁时误入灌云县的匪窝到如今三十出头,早已是久经沙场,历练多年。
  当探信的几位兄弟将白宝山的部署报知仲八等几位首领之后,仲八不但未惊,反倒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白宝山先是命人用精良的火器堵住出山要道,然后等待第二日天明,大队人马进山进行拉网式清剿。仲八原本的计划是,从夹谷山退到塔山,若是大队官兵追来,从路程上计算,必然会临近天黑,自己可以领着兄弟们借着夜色找机会再分散逃出山。
  知晓了白宝山的用兵,仲八豪气顿生,原本的退却之心顷刻间烟消云散。他蹲在山腰一块岩石上,麻利地卷着旱烟,乐呵呵地对魏大勇说:“老子原本是想跟官兵们继续打圈,这会儿老子又想打仗了!”
  顾修佃问道:“大当家的,啥叫打圈?打啥圈?”
  仲八手中的烟卷已然卷好,叼到口中,牙齿将顶头的纸角咬掉,“扑”地一声吐了出来,笑道:“这可是老子以前在灌云登架子入伙时大当家的高招,他老人家说过,同大队官兵斗,无须会打仗,只须会打圈。所谓打圈嘛,便是等大队官兵来到之时,不和他们硬拼,领着他们转几个圈子,要不了多久,他们自然就退了!”
  顾修佃哈哈一笑,说道:“高!怪不得以前官兵围剿我们的时候,大当家总是领着我们在山里转来转去。还真是如此!没几天官兵便退去了。”
  魏大勇一听,登时也来了精神,便道:“兵法云: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看来,大哥当年的大当家的定然也是熟知兵法,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仲八长叹一声,恨恨地咬了咬牙,说道:“当年一战,大当家的被官兵的洋炮炸得连尸身都没有收全。老子今天非把狗娘养的白宝山这几门火炮给砸了不可!”
  魏大勇说道:“对!打他个王八羔子!看今天这情形,逃出去也不是个办法,出山的路口堵着大队人马。就算是半夜里往外冲,折损人手也是必然的!横竖都是要死人,倒不如在山里同白宝山一决死战!老子要看看这赫赫有名的白管带头上到底长了几只角!”
  高桂书怒道:“给他的娘的一点颜色看看也好!若不然的话,就算是兄弟们暂时逃了出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以后怕是连个安身之所也不好弄。他们早晚还得过来清剿。杀一杀白宝山的威风,也算是给整个海州府的官兵们提个醒,八爷的队伍不是好惹的!”
  仲八又看了看一直立在一边默声不语的老秀才,问道:“老秀才,你是山头的搬舵先生,依你看呢?”
  老秀才正袖着手,微缩着脖子立在萧瑟的秋风之中,听到仲八相问,略一迟疑,清了清嗓子便道:“老朽惭愧!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不过,老朽对大当家的及几位首领同白宝山一战的想法深表赞同,对付官兵,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既然白宝山如此轻敌,敢孤军进山,恰好犯了兵家之大忌,打他一下也好。”(注: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出自《论语》,意思是说,祭祀礼仪之类的事,我听说过;用兵打仗的事,我没有学过。)
  仲八将手中的半截烟卷一扔,从岩石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说道:“好!既然几位兄弟都同意一战,那就打他狗娘养的!方才老子已经琢磨好了,先把白宝山的先头队伍引到打狼沟一带,到了那里,看了地形之后,他姓白的必然要调来火炮……”
  “正好把狗娘养的几门火炮给砸了!”高桂书恨恨地打断了仲八的话语。
  随即仲八连同魏大勇等人商量起具体细节来。

(34)
此时,白宝山正骑着一匹白马手持长筒望远镜立在山口察看着山中的动静。对于仲八队伍的实力他早已经得到了周尽臣等人的详细禀报,心中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稳操胜券;又如同是食了蜜,透心甜!剿灭仲八自是奇功一件!
  “禀大人,前方山角林子附近发现匪徒踪迹!正在向山中逃窜!”一位探信的兵丁来报。
  白宝山将手中的望远镜一收,问道:“有多少人马?”
  “大约有几十号人。”兵丁答道。
  白宝山一听大喜,“定然是仲八的主力!传令:即刻追击,不得有误!”自从进了山,白宝山一直未曾发现仲八等人的影踪,心中不免有些急躁,夕阳快要落下了西山,若是再找不到仲八主力的话,怕是天黑之前难以解决战斗。
  白宝山将队伍分作了两队,自己亲自带着二百精干轻装追击,另一路百余人马拖着火炮辎重紧随其后。
  没多久,便追到了仲八队伍的附近,由于道路崎岖的缘故,白宝山不得已下了战马。盐防营的士兵同仲八的队伍交起火来。
  仲八等人停停战战,战战停停,引着白宝山的队伍向着山沟里走。
  白宝山身边的一位随从提醒道:“大人,这仲八等人既不像战又不像逃,似乎是在故意在诱敌深入,怕不是有什么圈套。”
  白宝山自负地说道:“本官岂能看不出来?凭他仲八几十条打鸟的破枪,就算是有圈套又能奈本官若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官便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传令:全速出击,活捉仲八者,官升一级;临阵脱逃者,斩!”
  于是,大队人马呼呼拉拉往前急冲。
  待到追至打狼沟附近,仲八等人忽地不见了踪影。便在此时,夕阳似乎也是猛然间坠下了山去。山谷中传来了几声长长的狼嚎。打狼沟地形复杂,向来因为多有野狼出没而得名。
  白宝山一路上不停地追赶,已有些气喘,额头冒汗,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地形,心中隐隐地觉出了几分不妥,便向身边的领路兵丁问道:“此处是何方位?”
  “回大人,此处名为塔山打狼沟,这一带地形复杂,实属仲八等人又一处藏身之所。”这名领路兵丁,是白宝山特意向周尽臣讨要的。
  白宝山思索片刻,说道:“传令!停止追击!扎营歇息!”
  便在此时,打狼沟的林子中,猛地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白宝山的队伍顿时倒下了七、八个兵丁。其它的官兵们吓得纷纷伏到地上,连滚带爬找大块石头以便藏身。
  白宝山大惊,却不慌乱,吼道:“都他娘的慌什么?他们人少,给老子全力还击,临脱退缩者,斩!”说着话间,白管带抬手一枪打倒了一名正往回逃窜的兵丁。
  一时间,官兵们纷纷开火还击,由于火器精良,人数众多,很快便上了上风,双方对战了没多久,仲八的队伍便没了动静。
  白宝山顿时张狂起来,向着仲八等人的藏身之处大手一挥,吼道:“出击!”
  兵丁们如狼似虎开始向着林子冲了过去。进了林子才发现,仲八等人不见了踪影。白宝山命人四下搜索一番,依然找不到任何踪迹。
  天色已然黑了下去,白宝山心中开始狐疑起来,思忖着,想这仲八十三岁为匪,匪伍中混迹已近二十个年头,诡计多端,还是小心为妙。便又下令,就地扎营夜宿,命传令兵赶紧催促后续人马加速前进,两帮人马汇合一处,待天明之后再细细搜寻,找到仲八,一举歼之!
  传令兵丁尚未曾离开,后面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辨了辨声音,白宝山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从后面跟进的队伍方向传过来的。显然,神出鬼没的仲八,借着熟悉地形,已经绕到了背后开始攻击带着火炮的官兵。

(35)
白宝山连忙传令:“燃起火把,速速回援!他奶奶的仲八,竟敢抄本官的后路。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本官偏生要将计就计给他来个前后夹击!”
  夜色已经黑了,白宝山觉着有些饥肠辘辘,原本是想着一举歼灭仲八之后再回赣榆县城庆功,此时曹知事同王佐良准备的庆功宴怕是早已准备停当。哪知进了山却未能如愿,一番激战之后,刚想着扎营休整一番,又让仲八的队伍牵着鼻子乱转。
  白宝山领着大队人马还未曾回走出打狼沟,埋伏着的仲八领着顾修佃等数十人早已等候多时。“往火把底下给老子照直了砸!”随着仲八的一声呼喝,一阵阵乱枪射向了盐防营的兵丁们。
  “八爷,咱这哪里是在打仗,我看你这分明是在领着兄弟们练枪法!”仲八身边的顾修佃一边得意洋洋地恭维着,一边端着短枪瞄着火把处不时地开火射击。
  魏大勇同高桂书领着另一路兄弟正在袭击着白宝山的后续辎重。
  将白宝山引入打狼沟之后,仲八和炮头魏大勇便定好了此计策,轻而易举便让狂妄自大、刚愎自用的白宝山晕头转向地上了当。
  白宝山猛地遭遇到袭击,一阵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下来,急令:“都他娘的扔掉火把!全力还击,临阵脱逃者,斩!活捉仲八者官升三级!速速传令,山外的官兵火速增援!”
  随着中枪的兵丁们一排排倒了下去,白宝山的整个队伍很快没了斗志,瞬间乱了套,如同一盘散沙,大部分的官兵们开始四下惊逃。
  激战了不久,白宝山的二百号人马逃的逃亡的亡,身边只剩下了十余名亲信紧紧地护着他,一同作战。白宝山见势不妙,赶紧吩咐身边之人趁着夜色往林子里分散出逃。白宝山趁着混乱,带着一名贴身亲信窜入了林子,逃了一会儿觉着后面无人追赶,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惊魂不定地靠在了一棵树上擦起了冷汗。
  “大人,看来这仲八还真是不容小觑,难怪几次派兵围剿都奈何他不得!”虽是逃了出来,白宝山的亲信依旧是心有余悸。
  白宝山长叹一声,说道:“唉,是本官太大意了!仲八果然是名不虚传。想不到本官竟然栽到了小小的仲八手里。”
  “大人不必烦恼,想当年,风云一时的曹孟德不也曾经败走华容道?大人,依属下看,我们还是赶紧逃路,连夜赶回赣榆县城,再调人马围剿仲八,方可亡羊补牢啊!”
  白宝山见亲信将自己喻为曹孟德,心中不免舒坦几分,“不错!本官正有此意。只可惜,这仲八不是关云长!否则的话,本官今天真的要阴沟里翻船了。”
  二人刚要迈步,附近的树后闪出两个身影来,其中一人冷冷地说道:“谁,谁,谁说八爷不是关,关云长?”
  “什么人?”白宝山大惊,手中的短枪刚要举起,随着一声枪响,他手中的短枪便掉落到了地上。白宝山一声惨叫,手腕被击中了。
  白宝山身边的亲信惊吓之中,抬手朝着黑影放了一枪,却是没有击中,反倒被说话之人一枪打中了心口,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两个黑影正是仲八带着他的手下兄弟结巴子。激战的时候,仲八早就盯上了白宝山,原本想一枪结果了他,心中转而一动,又放过了他。仲八寻思,杀了白宝山不见得是好事。白宝山逃走的时候,仲八早就盯死了他,他吩咐顾修佃带着兄弟们准备清理战场,自己握着短枪摸着黑快速地跟上了白宝山。结巴子担心老大有失,也跟着他一起冲了出来。
  二人走到白宝山近前,仲八说道:“白大人,久违了!”
  白宝山忍着疼痛,擦着额头的冷汗,盯着仲八健壮的身影,结结巴巴地惊道:“你,你便是仲八?”
  仲八哈哈一声长笑,傲气地回道:“不错!老子便是你要活捉的仲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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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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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22 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海氛传》这部书,是首部描写仲氏族人英雄事迹的一部书,在赣榆、东海、灌云、沭阳等地被誉为第二部《水浒》,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书中的主人公、故事情节都是有据可查的真人真事,虽有部分渲染但也不失是我仲氏家族中的“瑰宝”。(此书真迹据说在东海县某人手里,以前我们村济汉叔家也有收藏,可惜已经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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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22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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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版《海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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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22 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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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赣榆县衙,在今赣马镇城里村,距仲官河四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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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题材很好!可以编成地方戏剧,比如吕剧。建议仲子历史研究会出面,结合家谱和民间传说,提炼素材,请人编写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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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的资源,亟待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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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要是有个好的导演,真的可以拍一部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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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部小说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主人公性格英强,富有传奇色彩,如果改编成电视剧,看点多多,票房也不能差。期待早日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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